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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溪法師語錄(二)

月溪法師語錄(二) [月溪法師語錄(一)]

示眾正誤目錄

一、辨真妄
  1-1
師示眾云佛性智與腦筋智
  1-2 師示眾云分別是識,不分別是智
  1-3 師示眾云染與淨
  1-4 師示眾云拈花示眾
  1-5 師示眾云彌陀佛法身與釋迦佛法身
  1-6 師示眾云本來面目
  1-7 師示眾云如如不動
  1-8 師示眾云五蘊皆空
  1-9 師示眾云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
  1-10 師示眾云真如不守本性
  1-11 師示眾云真如受薰染
  1-12 師示眾云佛性起妄念
  1-13 師示眾云性是空,心是妄
  1-14 師示眾云已生是妄,未生是心
  1-15 師示眾云是心是佛,是心作佛,即心即佛
  1-16 師示眾云先無後有,無能生有
  1-17 師示眾云得漏盡通,六通具足
  1-18 師示眾云大地六種震動
  1-19 師示眾云一切法不生,一切法不滅,如能如是解,諸佛常現前
  1-20 師示眾云轉識成智
  1-21 師示眾云似有非有,似空非空
  1-22 師示眾云不求真,不斷妄
  1-23 師示眾云八風吹不動
  1-24 師示眾云中道
  1-25 師示眾云水波之喻
  1-26 師示眾云認心法雙忘,破我執法執是佛性
  1-27 師示眾云胸中不留元字腳
  1-28 師示眾云但離妄緣,即如如佛
  1-29 師示眾云結水成冰,融冰成水
  1-30 師示眾云一人發真歸源,十方世界悉皆消隕
  1-31 師示眾云無縫塔
  1-32 師示眾云證無生忍
  1-33 師示眾云無字甲裏
  1-34 師示眾云天上天下,惟我獨尊
  1-35 師示眾云萬法唯心,心外無法

  1-36 情不附物(李翱〈復性書〉之錯誤)


二、勘用功
  2-1 師示眾云認苦行為修道
  2-2 師示眾云三大阿僧祇劫修行
  2-3 師示眾云入定
  2-4 師示眾云參禪執坐
  2-5 師示眾云不倒單
  2-6 師示眾云僧人學辟穀
  2-7 師示眾云叢林茅蓬
  2-8 師示眾云親近善知識
  2-9 不識字修行
  2-10 牧牛
  2-11 閉關
  2-12 打餓七
  2-13 學法語
  2-14 宗門棒喝
  2-15 古人論禪弊
  2-16 跑香
  2-17 狗舔熱油鐺
  2-18 南泉殺貓
  2-19 歸宗斬蛇
  2-20 丹霞燒木佛
  2-21 溈山水牯牛
  2-22 趙州云:佛之一字,我不喜聞。又云:老僧念佛一聲,漱口三日。又云:佛,佛。
  2-23 非心非佛,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
  2-24 我不會佛法
  2-25 洪爐一點雪
  2-26 向上一路,千聖不傳
  2-27 任從滄海變,終不為君通
  2-28 饑來吃飯睏來眠
  2-29 有禪有淨土
  2-30 心淨土自淨
  2-31 放心
  2-32 心動神疲
  2-33 不怕妄起,只怕覺遲
  2-34 不識
  2-35 腳跟點地
  2-36 不斷煩惱而入涅槃
  2-37 斷五住煩惱
  2-38 以古人為師
  2-39 《遺教經》不可不讀
  2-40 不看經論語錄
  2-41 無心是道
  2-42 平常心是道
  2-43 道落火宅
  2-44 無相為體,無住為宗,離相為用
  2-45 直心是道場
  2-46 自搬柴,自運水,不看經,不參禪
  2-47 下轉語
  2-48 趙州轉藏經
  2-49 捉機鋒
  2-50 觀心解脫
  2-51 百尺竿頭
  2-52 向上一著,腦後一槌


三、正規儀

  3-1 聖僧
  3-2 頭陀
  3-3 不布施
  3-4 開建叢林
  3-5 宗門傳法
  3-6 結蓮社
  3-7 登堂傳戒
  3-8 開堂說法
  3-9 叢林規矩
  3-10 朝山
  3-11 燒拜香
  3-12 放釣
  3-13 剌血寫經
  3-14 出家人字派
  3-15 拄杖拂子
  3-16 佛、菩薩、羅漢造像
  3-17 封盦、舉盦、舉火
  3-18 拜經
  3-19 盟誓
  3-20 三世佛
  3-21 偶像崇拜
  3-22 立寺造像
  3-23 不二法門
  3-24 禪宗頓漸之爭的透視
  3-25 出家人別號
  3-26 別號至數
  3-27 禪寺、講寺、律寺
  3-28 開宗祖師不一定是明心見性
  3-29 禪堂念佛
  3-30 打七



四、端行履

  4-1 一日不做,一日不食
  4-2 大隱居廛,小隱居山
  4-3 批評過來人言語舉動
  4-4 假明心見性
  4-5 僧人學醫、卜、星相、書符、咒水
  4-6 不問世間法
  4-7 宏揚佛法
  4-8 出家人藐視師父
  4-9 冒難遊行
  4-10 車林軍
  4-11 出家人自認根鈍
  4-12 發大乘心,修小乘行
  4-13 〈永嘉證道歌〉與《永嘉集》之辯論
  4-14 敖世、憤世、遁世、出世、入世、出入世
  4-15 不信因果
  4-16 比丘常帶三分病
  4-17 發心度眾生
  4-18 六祖與神秀
  4-19 出家人本分大事
  4-20 講經說法
  4-21 未明心見性說法
  4-22 誤認行善為佛法
  4-23 知佛恩、報佛恩
  4-24 比丘夢遺精
  4-25 達摩拿數珠
  4-26 出家人鬧派頭
  4-27 出家人不結婚
  4-28 佛教之信仰乃智信非迷信,佛法是積極不是消極
  4-29 《莊子.大宗師》篇
  4-30 佛法非唯心,亦非唯物
  4-31 佛法不落空
  4-32 印度信佛亡國
  4-33 悟道是悟理
  4-34 杲日當空,秋月如鏡
  4-35 超出無邊識處
  4-36 當淨其意如虛空
  4-37 認大乘佛經為神話
  4-38 古來成佛唯釋迦一人
  4-39 密在汝邊
  4-40 終日吃飯,未曾吃著一粒米
  4-41 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
  4-42 心無罣礙
  4-43 一塵不染
  4-44 印可
  4-45 超出三界
  4-46 寂滅為樂
  4-47 三毒
  4-48 一念無明不可破
  4-49 僧肇《無名論》



五、釐述作

  5-1 用《老》、《莊》、《周易》道理釋佛經
  5-2 印度祖師撰集經典認為佛說
  5-3 陳白沙讀佛經入詩
  5-4 蘇東坡以禪悟入詩
  5-5 誤認玄奘法師集藏經
  5-6 註疏經典應慎重
  5-7 印度哲人撰譬喻經典
  5-8 用佛法解釋《中庸》
  5-9 刪集佛經
  5-10 閱讀註疏應加揀擇
  5-11 未明心見性人語錄
  5-12 文人學佛
  5-13 詩僧畫僧
  5-14 改佛經為道經
  5-15 以佛法釋老莊
  5-16 語錄用白話
  5-17 梁漱溟論佛教
  5-18 普庵咒
  5-19 周濂溪《太極圖說》
  5-20 陽明學不可比於佛法
  5-21 李翱之〈復性書〉
  5-22 理學家之天理


六、破外道


七、袪迷信

  7-1 祖師後身
  7-2 佛不能免定業
  7-3 誤傳釋迦、彌陀、彌勒投生中國
  7-4 勞山延摩羅密窟
  7-5 飛來峰
  7-6 燒香拜佛
  7-7 未悟道者死後亦可燒得舍利
  7-8 誤認幻術為佛法
  7-9 韓愈闢佛未可全非
  7-10 降鸞
  7-11 專制之宗教
  7-12 誤認神話是佛法
  7-13 康南海欲於世間造佛界
  7-14 神會與〈證道歌〉
  7-15 上堂說法
  7-16 大手印
  7-17 冥諦 出婆羅門教


八、覈辭義


摘錄飲冰室
  1 梁啟超論佛教與群治之關係
  2 論宗教家與哲學家之長短得失


一、辨真妄

師示眾云佛性智與腦筋智
  腦筋智就是普通所謂「靈性」、「聰明」,而佛性智則是能打破無始無明,發現無上妙理之「般若」。聰明的人能發明飛機、無線電,而不懂絕對佛性妙理;還有一般聰明學者,天文地理、詩詞歌賦無所不通,但不懂佛經的道理。所以腦筋智只能知相對宇宙的道理,如西洋哲學家科學家牛頓、黑格爾、愛因斯坦等,他們所能發現的道理,皆是相對宇宙中的理,都是有限的,不是最終極的實在。至於釋迦佛證悟即發揮者,則是佛性智,是絕對宇宙的道理,因為是絕對,所以佛說:「我能知現在、過去、未來。」絕對的道理是千古不易的,現在這樣,過去和未來都是這樣,甚至地老天荒、世界毀滅還是這樣,所以是最終極的實在,最終極之實在者為「真如」、「實性」。


師示眾云分別是識,不分別是智
  憨山大師說:「分別是識,不分別是智。」這兩句話有點含糊。識與智一是腦筋,一是佛性,沒有「轉識成智」之時,分別固然是「識」,不分別亦見「識」;已經「轉識成智」,則不分別是「智」,分別亦是「智」,分別與不分別不能以之來判別凡聖也。


師示眾云染與淨
  染與淨是相對的。《楞伽經》云:「大慧,彼生滅者是識,不生滅者是智;復次,墮相無相及墮有無種種相因是識,超有無相是智;復次,長養相是識,非長養相是智;復次,無礙相是智,境界種種礙相是識;復次,三事和合生方便相是識,無事方便自性相是智;復次,得相是識,不得相是智。」無有更明白於此者。因為有染,才說有淨,和生滅一樣,因為有生才說有滅,染淨生滅同是見聞覺知作用。一般人認為不起念是「淨」,就是佛性,起念是「染」,就是妄想,這是錯的。不起念是無始無明的淨緣,並非佛性,佛性是不垢不淨、不增不減,乃是絕對的,與染淨無關。憨山大師說:「染是識,淨是智。」此乃錯誤。《壇經》云:「淨無形相,卻立淨相,言是功夫,作此見者,障自本性,卻被淨縛。」僧問慧忠國師:「坐禪看淨,此復若為?」師曰:「不垢不淨,寧用起心而看淨相?」


師示眾云拈花示眾
  拈花示眾是禪宗第一則公案,出《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》。釋迦佛在靈山會上,拈梵天所獻金波羅花以示八萬大眾,眾罔措,惟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,世尊云:「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實相無相,微妙法門,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,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,付囑與摩訶迦葉。」是為禪宗之起源。此經原藏大內,外間不傳,惟王荊公曾於內府見之(事見《宗門雜錄》。)人或謂此公案為偽作者,現此經已收入《續藏經》中,疑雲遂釋。「拈花示眾」乃是直接表示佛性體用的法門,語言經典皆是間接法門,拈花示眾乃世尊於語言文字之外,借拈花以直示佛性,將本來面目和盤托出以示大眾,大眾根淺未能承當,惟迦葉領旨微笑,心心相印。後來悟道祖師豎拂拈槌、擎拳舉指,皆與拈花無別。所可笑著,一般未明心見性之盲聾啞羊,或學世尊拈花示眾,以為與佛無別,真是使諸方笑破肚皮。


師示眾云彌陀佛法身與釋迦佛法身
  大慈菩薩讚阿彌陀佛云:「十方三世佛,阿彌陀第一。九品度眾生,威德無窮盡。」《彌陀經》中釋迦佛亦讚阿彌陀佛功德。一般人遂誤為阿彌陀佛法身超過一切諸佛,把阿彌陀佛當做上帝一樣,高於一切、統治一切,此乃大錯。報身佛雖有彌陀、釋迦之別,而法身佛則三世十方諸佛皆同一法身,無異無別,豈有高低優劣?《彌陀經》云:「我讚彌陀功德,彌陀亦讚我功德……」釋迦佛是淨飯王太子出家修行成佛,彌陀佛則是法藏比丘發四十八願修行成佛,甚至一切諸佛報身皆是修練而成佛,成佛之後同一法身,何能分高低優劣耶?就是一切眾生亦皆有成佛希望,應該有自尊心勤苦修行。如若自己抑低自己,自願做個眾生,安有出頭之日耶?


師示眾云本來面目
  本來面目就是佛性本體,亦名真如自性。眾生因無量劫來根本為無始無明所蔽,不能見本來面目,所以要打破無始無明,本來面目方能顯現。古祖師勘驗學人云:「父母未生前,本來面目在那裏?」父母者,無始無明與一念無明是也。故臨濟云:「逢父殺父,逢母殺母,始得解脫。」又云:「無明是父,貪愛為母。」現在有等修行人以為空心靜坐,不念善惡,便可見本來面目,此是大錯。一念不生、空空洞洞正是無始無明境界,正是汝父母,遮障本來面目的就是他,如果錯認他是本來面臣,雖歷萬劫無有出頭之日也。


師示眾云如如不動
  「如如不動」一語乃寫象真如佛性之形容詞,意思是說真如佛性本來現成,無有增減,亦無動靜,增減動靜乃人之腦筋作用,與真如本體無干。現在有一般修行人終日枯坐,強將思想止住,使同海水無波一樣,以為這樣便是「如如不動」的真如佛性,此乃大錯。活人的思想是不能永遠停止的,要永遠停止只有死人才做得到,活著的人勉強把思想停止,只能停幾十分鐘或幾個鐘頭,最多亦不過幾天,終有一日再起思想。如果同在一天之中停止思想的時候是「佛」,過一會兒思想起了又是「眾生」,那麼一天之內忽是佛忽是眾生,不是一天之中就有輪迴,難道不嫌麻煩嗎?這樣的「佛」有什麼「做頭」呢?如果你真個明心見性,那就是輪刀上陣,還是如如不動哩!


師示眾云五蘊皆空
  「五蘊皆空」一語,是說明心見性之後,五蘊皆變為佛性,遍滿虛空,萬象物質皆為佛性,所以說:「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、想、行、識,亦復如是。」現在一般修行人以為不執著一切相,不住一切相,對境無心,一切無礙,便是「五蘊皆空」,此乃大錯。不執著一切相,不住一切相,對境無心,一切無礙,乃是任五蘊起滅不去管它,但五蘊仍然是五蘊,沒有變成佛性,他仍會作壞。而你一天到晚要存著「不去管他」這個念頭不能放鬆,豈不心勞日拙,那裏能「無心」、「無礙」、「五蘊皆空」呢?


師示眾云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
  一般修行人認為宇宙世界乃成、住、壞、空,當其成時、住時便是色,壞時、滅時便是空,壞了又成又是色,成了又壞又是空,所以說: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」此乃大錯。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者,謂明心見性之後,色即是佛性,五蘊皆變為佛性也,根塵識界無不變為佛性,整個宇宙世界入於佛性而無餘,故名「無餘涅槃」。成、住、壞、空不過是腦筋感覺,用腦筋故意把色看成空,以為是圓融無礙,其實不過是故意做作而已,是修行四病之作病,非如實修持之法也(天台三觀便是此病)。


師示眾云真如不守本性
  一般人說:「真如本來不動,因不守本性,一念不覺遂起妄想,造業作福輪迴生死;倘一念覺悟真心復得,恆守不變,不受輪迴,名為成佛。」此乃外道見解也。真如本體本來圓滿現成,不變不動。《華嚴經》云:「譬如真如,恆守本性,無有變易。」倘真如而可變易,則是生滅法矣。《大乘起信論》所闡明者為「真如緣起」,只此四字,可以判定此論乃外道偽作,假託馬鳴之名以行世。否則,真如無有緣起,不受薰染,倘有緣起,定有生滅,生滅之法,定非佛法也。


師示眾云真如受薰染
  一般人說:「一念覺悟是佛界,一念發大乘心是菩薩界,一念發二乘心是緣覺界,一念發小乘心是聲聞界,一念瞋心是修羅界,一念善舉心是天堂界,一念好心是人界,一念慳貪是餓鬼界,一念邪淫是畜牲界,一念惡心是地獄界,謂之十界。」十界互具,互具者,一念淨是佛界,一念染便是九界,一念悟便是佛,一念迷便是眾生,此乃錯誤。佛界不能與九界互具,眾生雖可成佛,佛不能再變為眾生,倘佛而受薰染再變為眾生,則佛亦有輪迴,成佛有何價值?真如倘受薰染,則真如便不是絕對,不是最究極之實性,不能稱為第一義本體矣。故祖師云:「佛性能轉萬物,不為萬物所轉。」《華嚴經》云:「譬如真如,不受薰染。」可以指證。


師示眾云佛性起妄念
  一般人認為妄念由佛性起,將妄念斷除便見本來自性,此乃大錯。妄念乃起於見聞覺知,妄念斷盡是無始無明、空空洞洞境界。無明受薰染刺激,不覺一念生起,便是一念無明,非本來自性。要見自性,不消斷除妄念,須利用一念無明以打破無始無明,然後能見自性,謂之「以幻除幻」。如《圓覺經》云:「鑽木取火,兩木相因。」佛性如如不動,不生妄念,因為有生便有滅,佛性本來不生,故不滅,倘佛性而能起妄念,則變為外道生滅法矣。


師示眾云性是空,心是妄
  「性是空,心是妄」,謂佛性遍滿虛空,不可以腦筋識知,而可以識知者,則無非妄想也。一般人誤解其意,以為有思想皆是妄心,將妄心斷盡成空,便是見性成佛,以此教人,乃落於外道斷滅之見,罪過不淺也。


師示眾云已生是妄,未生是心
  有傳口訣禪云:「已生是妄,未生是心。」謂明白此二語,便可悟道成佛,此乃妖語,決不可信。已生是一念無明,固然是妄,未生是無始無明,亦未離妄,非真心也。儒家謂:「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。」亦是誤認無始無明為本體,無法證入真如本體。


師示眾云是心是佛,是心作佛,即心即佛
  《觀無量壽經》云:「是心是佛,是心作佛。」馬祖云:「即心即佛。」此之謂心乃指明心見性後之真心,非普通人見聞覺知之心也。或有讀此經語、祖語,遂認為見聞覺知之心即佛者,無有是處。此心既是佛,則何必修行耶?見聞覺知之心乃無明妄心也,必參禪修行,將無始無明打破,然後真心顯現,見聞覺知變為真心,山河大地亦皆妙明真心,然後可謂「是心是佛,是心作佛」、「即心即佛」也。


師示眾云先無後有,無能生有
  老子《道德經》云:「天下之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。」又云:「後歸於無極。」老子以「無」為萬物本體,「無」者,即佛家所謂無始無明是也。無始無明本無性體,《圓覺經》所謂「譬彼病目,見空中華及第二月」、「如夢中人,夢時非無,及至於醒,了無所得」者是也。無始無明雖為相對宇宙之體,然非最後之真實本體也。真實本體者名為「真如佛性」,本來圓滿現成,不可謂為「無」。真如本不生,故不滅,萬物當體即是真如,非生於真如也,倘萬物生於真如,則真如有增減生滅,非最後之真實本體矣。一般人誤認真如佛性為「無中生有,先無後有」者,則同於老子之誤認「無始無明」為最究極之本體,落於外道斷常之見也,宜痛革之。


師示眾云得漏盡通,六通具足
  一般人修行誤解六通,認為得天眼通者,乃眼睛能見室外或異地之物;天耳通者,乃耳朵能聞百千里外之聲音;他心通者「乃能知旁人心中思念之事;神足通者,乃能騰空飛行無礙;宿命通者,乃能知前生之事;漏盡通者,一念不起思想滅盡入於涅槃。凡此解釋,皆外道魔見,非佛見也。
  《維摩詰經》云:「得漏盡通,六通具足。」漏盡通者,明心見性是也。明心見性之後,一切皆為佛性,無有罣礙,不受後有,名為漏盡通,此之時是也。明心見性之後,眼根所見無非真如佛性,故釋迦佛拈花而迦葉微笑,天眼通是也;耳根所聞無非佛性,風聲鳥語皆是真如,香巖聞擊竹而悟道,孚上座聞鼓角而明心,百丈被馬祖一喝三日耳聾,天耳通是也;三世諸佛同一真心,悟道祖師一唱一酬、一問一答,和盤托出,心心相印,旁人聞之如聾如啞,惟證與證,真心相通,此他心通是也;佛性遍滿虛空,充塞宇宙,明心見性之後,得意生身,自在無礙,神足通是也;又見性之後,高高山頂立,深深海底行,過去、現在、未來同一真心,不二不異,超出時間空間,不受後有,宿命通是也;《華嚴經》所謂:「一根既返源,六根盡解脫。」得漏盡通,則此六通皆具足也,一切不離佛性體用矣。古來祖師得六通者甚多,幸毋以神話怪說誣之。
  《傳燈錄.慧忠國師傳》云:「時有西天大耳三藏到京,云得他心慧眼,帝敕令與國師試驗。三藏才見師,便禮拜,立於右邊。師問曰:『汝得他心通耶?』對曰:『不敢。』師曰:『汝道老僧即今在甚麼處?』曰:『和尚是一國之師,何得卻去西川看競渡?』師再問曰:『汝道老僧即今在甚麼處?』曰:『和尚是一國之師,何得卻在天津橋上看弄猢猻?』師第三問語亦同前,三藏良久罔知去處,師叱曰:『這野狐精!他心通在甚麼處?』三藏無對。」僧問仰山:「大耳三藏第三度為甚麼不見國師?」仰山曰:「前兩度是涉境心,後入自受用三昧,所以不見。」又有僧舉前語問玄沙,玄沙曰:「你道前兩度還見麼?」玄沙云:「前兩度若見,後來為甚麼不見?且道利害在甚麼處?」僧問趙州曰:「大耳三藏第三度不見國師,未審國師在甚麼處?」趙州云:「在三藏鼻孔上。」僧問玄沙:「既在鼻孔上,為甚麼不見?」玄沙云:「只為太近。」學者參之。
  祖師雖得六通而不守六通,故曰:「正法眼藏,不住神通,亦名無神通,如云:「無神通菩薩,足跡不可尋,是佛向上人,再不可思議」是也。臨濟云:「佛六通者,入色界不被色惑,入聲界不被聲惑,入香界不被香惑,入味界不被味惑,入觸界不被觸惑,入法界不被法惑,所以達六種聲、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皆是空相,不能繫縛此無依道人,雖是五蘊流質,便是地行神通道流。」


師示眾云大地六種震動
  經中每謂世尊說法大地六種震動。一般人誤以為法力能使地球震動,豈有是理!「大地六種震動」者,謂世尊說大乘法門時、十行、十地、十迴向、等覺、妙覺、圓覺六種菩薩皆發明心地是也。


師示眾云一切法不生,一切法不滅,如能如是解,諸佛常現前
  《華嚴經》云:「一切法不生,一切法不滅,如能如是解,諸佛常現前。」一般修行人誤為一念不動,便無生滅,便可見佛,此乃大錯。世尊之意謂能明心見性,則知一切法本來不生,故亦無滅,不生不滅佛性如如,生同無生,念同無念,諸佛與我同一法身,無時無地而非佛也。


師示眾云轉識成智
  修唯識法門者,第一緊要關頭在找到潛伏於阿賴耶識中的無始無明種子,即白淨識,將他搗碎,則八識得八解脫,三性變為三無性,變為四智矣。識轉成智之後不再變為識,未轉識成智時是阿賴耶作主,既轉識成智之後,則是真如佛性作主。真如佛性,恆守本性,無有變易,故成佛之後,不變為眾生,不受輪迴。一般修行人誤認為一念迷是識,一念悟是智,「轉識成智」是把迷的念頭轉為悟的念頭,此乃大錯。夫念頭變幻無定,一天到晚忽迷忽悟,忽智忽識,有時是佛,有時又是眾生,則成佛有何價值耶?


師示眾云似有非有,似空非空
  現在一般修行人放下萬緣靜坐觀心,看到似有非有、似空非空境界,以為就是不落二邊、不住有無,乃佛性境界,此乃大錯。「似有非有,似空非空」乃腦筋作用,非佛性也。佛性本體非腦筋想像所能及,六祖云:「任汝共思盡推,轉加懸遠。」修行人切勿用腦筋去揣測佛性,只可用腦筋去找到無始無明,無始無明找到了,一槌搗碎,佛性自然顯現也。


師示眾云不求真,不斷妄
  〈證道歌〉云:「不求真,不斷妄,了知二法空無相。」一般人就以為修行只須不求真心,亦不斷妄念,真妄隨他去便是功夫到家,此乃大錯。「不求真」者,謂佛性不可強求,真與妄是相對的,因為有妄才說有真,佛性本體無所謂真妄也,故真既不可求,妄亦無須斷,真妄二相亦空故也。如果誤為真念妄念都不管,那是落於任病,愈放任愈糊塗,這樣用功如煮河沙為飯,終無成就也。


師示眾云八風吹不動
  《頓悟入道要門論》曰:「問:『云何為禪?云何為定?』答:『妄念不生為禪,坐見本性為定。本性者,是汝無生心,定者對境無心,八風不能動。』」八風者,「利、哀、毀、譽、稱、譏、苦、樂」,是名八風,若得如是定音,雖是凡夫,即入佛位。


師示眾云中道
  一般人謂「前念已滅,後念未起,中間是」便是中道,又謂「不落二邊,不著有無」便是中道,此乃大錯。前念已滅,後念未起,中間是無記性空,「不落二邊,不著有無」是「任」病,俱是腦筋作用,非中道也。中道者,真如佛性是也。《大般涅槃經》云:「中道者,名為佛性,以是義故,佛性常恆,無有變易。不得第一義空,不行中道。」六祖云:「實性者,處凡愚而不減,在聖賢而不增,住煩惱而不亂,居禪定而不寂,不斷不常,不來不去,不在中間及其內外,不生不滅,性相如如,常住不遷,名之曰道。」


師示眾云水波之喻
  《大乘起信論》以「真如」比水,似「生滅」比波,此乃錯誤。真如乃佛性作用,生滅乃腦筋妄想作用,兩不相干。真如乃如如不動,無有變易,不起妄念,《華嚴經.迴向品》言之極詳。倘真如能起生滅妄念,如水之起波,則真如亦有生滅輪迴,非最究極之實性矣。《楞伽經》則以海水比阿賴耶識,以波瀾比七識,乃正理也。人謂《大來起信論》是外道偽造者,不為無因也,後來圭峰大師以冰水喻妄心與佛性亦是錯誤,源本於《起信論》也。


師示眾云認心法雙忘,破我執法執是佛性
  一般人每認為心法雙忘、我執法執已破,便是佛性,此乃錯誤。心法雙忘是無記憶空,我執法執已破是落放空執,便是無明窠臼、漆黑桶底,非佛性也,須打破空執,然後能見佛性。佛性是真知真覺,心法雙忘是腦筋酩酊境界,不可同日而語也。


師示眾云胸中不留元字腳
  古人云:「胸中不留元字腳。」即「語言道斷,心行處滅,一字不留」之意也。真如佛性非思想文字之所能及,凡存於思想文字者,便是「見聞覺知」,不能見性。今人每誤解「胸中不留元字腳」為看取一念最初從何處起,滅此一念不留痕,便是「胸中不留元字腳」,此乃誤解。一念不留乃落於無始無明的境界,念起念滅皆是腦筋作用,與佛性無干。如果明心見性之後,則念起念滅皆是佛性,所謂「念同無念」,何須斷他?


師示眾云但離妄緣,即如如佛
  百丈禪師云:「但離妄緣,即如如佛。」意謂真如本體不受薰染,無所攀緣,自性如如,無有真妄,故妄緣不離自離是也。今人誤謂能離妄緣即是悟道,此理不當。妄緣者,腦筋作用,腦筋仍存,妄緣不能離,然腦筋之妄緣與真如佛性無關也。悟者不離自離,不悟者雖離不離,如此者然後可閱祖師語錄。


師示眾云結水成冰,融冰成水
  一般人常以水喻佛性,以冰喻妄念,妄念起如結水成冰,妄念滅如融冰成水,此乃錯誤。佛性中本無妄念,亦不起妄念,水結成冰,冰能成水,融結無常是生滅法,真如佛性無生無滅,故水只可喻見聞覺知靈性,不可喻佛性也。


師示眾云一人發真歸源,十方世界悉皆消隕
  《楞嚴經》云:「一人發真歸源,十方世界悉皆消隕。」意謂若人能明心見性,山河大地皆銷歸自己,十方世界皆是法身,五濁惡世變為莊嚴淨土,此乃悟後境界一譬喻之詞,非謂世界真個銷歸烏有也。每有誤解經旨,謂自古以來見性成佛、發真歸源的人很多,何以世界悉不消隕?此乃大錯。十方世界悉皆消隕境界,惟明心見性者方能知之,非普通人所可想像揣量也。


師示眾云無縫塔
  慧忠國師將入滅,辭代宗,代宗曰:「師滅度後,弟子將何所記?」師曰:「告檀越造取一所無縫塔。」帝曰:「請師就取塔樣。」師良久曰:「會麼?」帝曰:「不會。」師曰:「貧道去後,弟子應真卻知此事,乞詔問之。」後詔應真問前語,真良久曰:「聖上會麼?」帝曰:「不會。」真述偈曰:「湘之南,潭之北,中有黃金充一國。無影樹下合同船。琉璃殿上無知識。」正所謂無縫塔者,法身是也。肉體雖壞,法身不壞,充塞宇宙,無所不遍,無漏無餘,故曰「無縫塔」。後人不解此旨,謂一念不動,便是無縫塔,此乃大錯。一念不動是無始無明,無始無明受薰染仍起念,是有縫非無縫。有人問某禪師:「甚麼是無縫塔?」曰:「不通風。」可以參照。


師示眾云證無生忍
  一般人所謂「證無生忍」不是見佛性,仍須再修方能成佛,此乃錯誤。證無生忍便是見佛性,證者證悟,無生者,無生無滅,忍者萬德圓滿。換言之,就是證悟佛性,無生無滅、圓滿境界是也。《楞伽經》謂證無生忍之後即得意生身,可以為證。


師示眾云無字甲裏
  古祖師常勸人勿住「無字甲裏」,「無字甲」者即無明窠臼、漆黑桶底之別名,無始無明境界,空空洞洞、一無所有,其境堅牢難破,故謂「無字甲」。修行人到了無始無明境界,切勿畏難而返,須更加努力往前衝去,把「無字甲」衝破,便可見性成佛。


師示眾云天上天下,惟我獨尊
  《釋迦譜》云:「釋迦出世,東西南北各行七步,目顧四方,一手指天,一手指地,曰:『天上天下,惟我獨尊。』」此乃譬喻佛性之絕對無二耳。後人不解此義,或目為神話,或疑釋迦佛未能平等者,非也。佛經中多用此筆法表示絕對佛性,不可以常理揆之。故曰:「依文解義,與佛作冤。」故雲門禪師云:「當時我如見,一棒打殺與狗子吃,卻圖得天下太平。」此語乃為佛伸冤也。瑯琊覺禪師拈云:「將此深心奉塵剎,是則名為報佛恩。」學者可參焉。「惟我獨尊」表示法身,非肉體也,非是佛不平等自是也。


師示眾云萬法唯心,心外無法
  佛與法不同,佛者,絕對也,真如也;法者,相對也,妄想也。凡所為法皆無明妄心所造,故曰:「萬法唯心,心外無法。」唯心者,唯一妄心造也。故十八共法之第六云:「無已知不捨,萬法已知便應捨,因其是妄心,妄心變幻無常,故法亦無常,名為因緣,名為方便。」佛說法如筏喻,已登彼岸便應捨,以其妄也。知其妄而說之者,欲以妄除妄,以幻破幻也。非此無以度眾生,非捨則被法縛,無以成佛,故曰:「無有少法可得。」故曰:「我四十九年說法,未曾說著一字。」以其與真如本體無關也。真如本體不可名,而強名之為佛。佛字應捨,以其假名也;而佛之本性不捨,以其真也。既得其真,則佛字為贅尤,故趙州曰:「佛之一字,我不喜聞,老僧念佛一聲,嗽口三日。」馬祖曰:「非心非佛。」佛字當應捨,何況法乎?《心經》一連用十幾個「無」字把諸法捨盡,然後才入「究竟涅槃」,破盡相對,然後才能入絕對,留著一法便是有餘、有漏,不能究竟涅槃矣。既已涅槃,則一真一切真,佛亦真,法亦真,一切皆佛性、皆真心,此時再說「萬法唯心,心外無法」便對。同是一心,早妄今真,同是一語,早非今是。個個字相同,而意義完全兩樣,此佛法之所以難懂也,學者慎之。


二、勘用功

師示眾云認苦行為修道
  出家人修苦行,自較諸一般放僻邪侈者為勝,但單修苦行不明佛法,不懂參禪,則不能明心見性,徒苦其身而已。昔釋迦佛起初在雪山修苦行,六年未能悟道,覺苦行之無益,遂棄去,進飲食振精神,坐菩提樹下見星墜而悟道成佛。又,《中阿含.羅摩經》謂,佛陀曾到鹿野苑,訪問修苦行之五比丘,認為自煩自苦,非聖賢之求法,是見佛並不主修苦行。《黃檗傳心法要》云:「勤修苦行,草衣木食,不識自心,盡名邪行,定作天魔眷屬,如此修行,當復何益?」以因果而言,修苦行者,來生可多得享受及美滿生活而已,與成佛無關也。倘今生修苦行,來生生富足家,富家子弟又造業,又再生貧苦之家,一貧一富輪迴輾轉有何結果?故出家無須過於吃苦致損神,只要能明佛法參禪用功,今生雖未成佛,來生慧根不墜,仍可繼續修持,願力堅強,精進勿懈,定有成佛之一日。願出家人千萬勿錯認苦行便是修道,便可成佛也。僧那禪師云:「不明本心,專修苦行,如黑夜行險道。」


師示眾云三大阿僧祇劫修行
  教中謂須經三大阿僧祇劫修行方能成佛,此乃指修聲聞道而言耳(又謂舉首低頭皆可成佛,此乃譬喻之語)。人或以成佛須經如許長久時間,遂不肯努力修行者,乃大錯也。若就宗門道理而言,直下頓了本心,本來是佛,三大阿僧祇劫不消一剎那便可越過矣。雪峰詩云:「一念虛凝已萬年。」豈可以世間時日計之耶!
  《黃檗傳心法要》云:「聞有菩提涅槃、三僧祇劫修成佛道,皆屬聲聞道,謂之聲聞佛。唯直下頓了自心本來是佛,無一法可得,無一行可修,此是無上道,此是真如佛。」
  又《達摩破相論》云:「問:『如佛所說,我於三大阿僧祇劫無量勤苦,方成佛道,云何今說唯只觀心,制三毒,即各解脫?』答:『佛所說言無虛妄也,阿僧祇劫者,即三毒心也。胡言阿僧祇,漢名不可數,此三毒心,於中有恆河沙惡念,於一一念中皆為一劫,如是恆河不可數也,故言三大阿僧祇。真如之性既被三毒之所覆蓋,若不超彼三大恆河毒惡之心,若何名為解脫?今若能轉貪、瞋、癡等三毒心為三解脫,是則名為得度三大阿僧祇劫。』」末世眾生愚癡鈍根,不解如來三大阿僧祇秘密之說,遂言成佛塵劫未期,豈不貽誤行人退菩薩道!


師示眾云入定
  入定者,小乘人用功,枯坐斷六根思想是也。大乘人用功不住心、不看靜、不沉空、不入定。今每有一般出家或在家人,坐著十天八天不吃飯,和三家村裏的土地一樣,名為入定,以為這樣用功便可成佛,此乃大錯。昔智隍禪師庵居長坐,玄策禪師造庵問云:「汝在此作甚麼?」曰:「入定。」策云:「汝云入定,為有心入耶?為無心入耶?若無心入者,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;若有心入者,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。」隍曰:「我正入定時,不見有有無之心。」策云:「不見有有無之心,即是常定,何有出入?若有出入,即非大定。」隍無對。良久曰:「師嗣誰耶?」策云:「我師所說,妙湛圓寂,體用如如,五陰本空,六塵非有,不出不入,不定不亂。禪性無住,離住禪寂;禪性無生,離生禪想。心如虛空,亦無虛空之量。」語見《六祖壇經》。蓋見性之後,自性如如不動,行住坐臥、穿衣吃飯,一切都在定中,才是大乘定。
  《傳燈錄.懷讓禪師傳》云:「開元中有沙門道一住傳法院,常日坐禪。師知是法器,往問曰:『大德坐禪圖甚麼?』一曰:『圖作佛。』師乃取一磚,於彼庵沙石上磨,一曰:『師作甚麼?』師曰:『磨作鏡。』一曰:『磨磚豈得成鏡耶。』師曰:『坐禪定得作佛耶?』一曰:『如何即是?』師曰:『如人駕車不行,打車即是?打牛即是?』一無對。師又曰:『汝學坐禪?為學坐佛?若學坐禪,禪非坐臥;若學坐佛,佛非定相,於無住法不應取捨。汝若坐佛,即是殺佛,若執坐相,非達其理。』一聞示誨,如飲醍醐。」臨濟云:「山僧說向外無法,學人不會,便即向裏作解,便是停壁坐,舌拄上齶,湛然不動,取此為是祖門佛法也。大錯!」


師示眾云參禪執坐
  一般誤認參禪要當靜坐時參,此乃錯誤,參禪不拘行住坐臥。馬祖云:「參禪不執坐,坐即有著。」《六祖壇經》云:「又有迷人,空心靜坐,百無所思,自稱為大,此一輩人不可與語,為邪見故。」又告志誠云:「住心觀淨,是病非禪;常坐拘身,於理何益?聽吾偈曰:『生來坐不臥,死去臥不坐;一具臭骨頭,何為立功課?』」又云:「此門坐禪,元不著心,亦不著淨,亦不是不動。」又云:「何名坐禪?此法門中,無障無礙,外於一切善惡境界,心念不起,名為坐;內見自性不動,名為禪。善知識!何名禪定?外離相為禪,內不亂為定。」荷澤禪師云:「大乘定者,不用心、不看靜、不觀空、不住心、不澄心、不遠看、不近看、無十方、不降伏、無怖畏、無分別、不沉空、不住寂,一切妄想不生,是大乘禪定。」又云:「不在坐裏,若以坐為是,舍利弗宴坐林間,不應被維摩詰呵。不於三界現身意,是為宴坐;但一切時中見無念者,不見身相,名為正定;不見心相,名為正慧。」
  《壇經》云:「道由心悟,豈在坐也?」經云:「若言如來若坐若臥,是行邪道。何故?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。無生無滅,是如來清淨禪;諸法空寂,是如來清淨坐。究竟無證,豈況坐耶?」
  《壇經》云:「迷人著相法,執一行三昧,直言常坐不動,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,作是解者,即同無情,卻是障道因緣。善知識!道須通流,何以卻滯?心不住法,道即通流;心若住法,名為自縛。若言常坐不動是,只如舍利弗坐林中,卻被維摩詰呵。善知識!又有人教坐看心觀靜,不動不起,從此置功,迷人不會,便執成顛,如此者眾,如是相教,故知大錯。」


師示眾云不倒單
  叢林有一般修行者長坐不臥,謂之不倒單,雖然不倒單,卻坐著打瞌睡,認此為了不起的功夫,錯誤屬甚!佛制比丘修行四事具足,四事者:衣服。飲食、臥具、醫藥是也,可見佛並不叫人不倒單。既然坐著打瞌睡,何不放下身子好好的睡一覺,讓精神充滿好再用功?人或譏不倒單者為「入冬瓜定」,未入定而變成冬瓜,雖成佛何益?臨濟云:「乃至孤室獨宿,一食卯齋,長坐不臥,六時行道,皆是造業底人。乃至頭目髓腦、國城妻子、象馬七珍盡皆捨施,如是等見,皆是苦身心故還招苦果。不如無事純一無雜,乃至十地滿心菩薩,皆求此道流蹤跡了不可得,所以諸天歡喜地神捧足,十方諸佛無不稱讚。緣何如此?為今聽法道人,用處無蹤跡。」
  龍門佛眼禪師云:「近日有者一向秖恁坐地,初時惺惺地,餉間便瞌睡,十箇九箇坐地睡著,苦苦不會做功夫,那裏硬坐要會!不是此理。怎生見得?丹霞豎起拂子,龐居士舉起槌子,丹霞擲下拂子,居士放下槌子。」又云:「昨日公案作麼生?丹霞放身臥,居士便出去,此如不是真實知音,豈容你亂說下注腳。又巖頭說道:『夫沙門者,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,蓋天蓋地始得,那處是靜坐思量來?』先師(按即五祖演)道:『你睡時睡時參取,喫飯時喫飯時參取。』又古人道:『坐時有坐時道理,立時有立時道理。』豈不見投子問翠微:『西來密旨可得聞乎?』翠微佇立顧視,投子云:『未曉玄言,乞師再指。』翠微云:『更要將第二惡水潑在!』投子便悟。諸人不得受用,在十二時中誤過多少好事。」


師示眾云僧人學辟穀
  有一般僧人,學外道辟穀之術,不吃米飯,唯吃百花丸、黃精丸等藥,以為這樣可以長生悟道,行之既久,骨瘦臉黃,頭眼昏花不能支持,始進飯食,自苦其身毫無益處,宜切戒之。祖師每譏道家為守屍鬼,就是成仙仍在六道之中,不過一守屍鬼而已,有何價值?昔印度有牛戒外道,日但吃草;又有狗戒外道,但吃人糞。佛斥之曰:「你作此惡因,來世定投生為牛為狗。」故不吃飯自甘捱餓之僧人,死後定生餓鬼道無疑,願行人慎焉。


師示眾云叢林茅蓬
  馬祖以前,出家人皆住小廟、住茅蓬,至馬祖始建叢林。百丈立清規,其意在便利修行者用功,老病者得所養息。佛住世時有「分衛」之制,分衛者,老病僧人不能出外乞食,壯健者乞得食物歸,分而養之,叢林亦存此意。叢林專重參禪,故其始創制度但有禪堂,不立佛殿,宋時禪淨雙修之風,於是佛殿禪堂並立。叢林的好處在規矩嚴謹有人領導,行者便於修練,老病得所養息。迨其末葉,明眼善智識尸少,叢林多為惡棍所把持,真正修行者少,而混飯度日者多,領導既非善智識,如一盲引眾盲,於是百病叢生,言之痛心。至於古人住茅蓬或住庵,必先行腳參方,已明白修行門徑,然後住庵修練,方不走錯路途。今之一般住茅蓬、小廟者,多未明修行門徑,在深山者,自耕自食,狀如農夫,盲修瞎練毫無所曉;近城市者,則拜懺誦經,收租募化,行為既無規矩約束,生活如同鄙俗之人,亦可慨也!有志復興佛教者,宜深切注及之。


師示眾云親近善知識
  出家人不親近善知識,用功修行不懂門徑。如暗夜行險路,隨時有跌倒之虞。無法成道。但親近善知識,亦須留心揀擇,方不為庸師所誤。古人云:「參方須擇眼」。親近善知識,如能擇眼,名為鵝王眼。喻如鵝王之能別水乳也。《正法念經》云:譬如水乳,同置一器,鵝王飲之,但飲其乳汁,其水猶存。」
  百丈云:「須看教,亦須參善知識。第一須自有眼,須辯他生死語始得,若辨白不得,決定透不過,祇是重增比丘繩索。」臨濟云:「祇如山僧往日曾向毗尼中留心,亦曾於經論尋討,後方知是濟世藥,表顯之說。遂乃一時拋即。即訪道參禪後遇大善知識,方乃道眼分明,始識得天下老和尚,知其邪正,不是娘生下便會。還是體練磨一朝自省。」
  (有些假)善知識於佛法實一竅不通而裝模做樣,見人則雙眼微合,觀鼻觀心,道貌岸然,令人起敬,而背人則無所不為。又捏造神話,謂能一坐半月,不吃不睡,或能見佛,知過去未來,以欺騙善男信女。若請教修行用功之法,則不外教人閉關靜坐,刺血寫經,不倒單等等。問佛性果為何物?則含糊應答,不著邊際。此等假善知識實害人不淺,應敬而遠之。如果確是真心善知識,則應該誠敬供養,不惜身命。《圓覺經》云:「善男子!未世眾生,將發大心,求善知識,欲修行者,當求一切正知見人,心不住相,不著聲聞緣覺境界,雖現塵勞,心恆清淨。示有諸過,讚歎梵行,不令眾生入不律儀,求如是人,即得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未世眾生,見如是人,應當供養,不惜身命。」又云:「若善男子!不起惡念,即能究道成就正覺,心華發明,照十方剎。」昔潭州石霜楚圓慈明禪師,出全州清湘李氏,少為書生,年二十二,依城南湘隱靜寺得度,其母有賢行,使之遊方,師連眉秀目,欣然豐碩,然忽繩墨所至,為老宿所呵。以為叢林。師崖柴而笑曰:「龍象蹴踏,非驢所堪。」嘗橐骨董箱,以竹杖荷之,游襄沔間,與守芝谷泉俱結伴入洛中,聞汾陽昭禪師道望為天下第一,決志親依。時朝廷方問罪河東。潞澤誅皆屯重兵,多勸其無行。師不顧,渡大河登太行。易衣類廝養,竄名火隊中。露眠草宿,至龍州,遂造汾陽。昭公壯之,經二年未許入室。師詣昭,昭揣其志,見必垢罵使侍者,或詆譭諸方,及有所訓皆流俗鄙事。霜一夕訴曰:「自至法席已再夏,不蒙指示,但增世俗塵勞,念歲月飄忽,已事未明,失出家之利。」語未卒。昭公熟視罵曰:「是惡知識!敢稗販我。」怒舉杖逐之。師擬伸救,昭公忽掩其口,師大悟。又溈山初參黃蘗,三次上問,三次被打。可見親近善知識,必須有忍耐心。南嶽讓侍六祖十五年;雪峰三登投子,九上洞山;蘇山和尚一句隨他語,千山走衲僧;趙川八十尚自行腳,皆足矜式也。


不識字修行
  出家人修行乃在心地上用功夫,是向內照不是向外覓,所謂「聖知內自覺所證」,識字不識字並無多大關係。每有一般出家人,因為自己不識字,遂自認根鈍,自打退堂鼓,以為此生成佛無望,只好安份過日,積福以待來生,此乃大誤。六祖惠能大師便是不識字柴夫,聽人念經當下見性,心裏四通八達,比識字的強萬倍。禪宗不立語言文字,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,謂之教外別傳。《達摩血脈論》云:「但見本性,一字不識亦得。」不識字的人,正好參禪,正好成佛。


牧牛
  牧牛者,明心見性之後,調節情性,汰除習氣,非修行也。因為明心見性之後,一悟永悟不須再修,但仍有無始習氣未除,故須加以調節。溈山和尚說:「汝等豁然貫通,修不修是兩頭話,除卻習氣是修。」昔溈山會下有大安禪師,曾曰:「在溈山三十年,吃溈山飯,痾溈山屎,不學溈山禪,只看一條水牯牛。若落路入草便牽出,若犯人苗稼即鞭撻,調伏既久,可憐生受人言語。如今變成個露地白牛,常在面前,終日露迥迥地,趁亦不去也。」普明禪師《牧牛圖》,以妄念譬牛,佛性譬如主人翁,妄念起如牛橫報,將妄念改為正念,如騎牛歸家返本回源,此乃錯誤。牛譬思想是不錯,以主人翁比佛性則錯,主人翁應譬為見聞覺知,非佛性也,佛性不起妄念。


閉關
  出家人用功,朝參暮請親近善智識,然後能知修行門徑,始有成功希望。若徒鎖閉一室之內,便謂可以悟道成佛,則監獄中之囚徒,個個早已成佛矣。閉關之法,不見於經典,蓮池大師《雲棲法彙》已詳言之。元朝高峰禪師證道後,因年老山中築室養道,題名「死關」,意謂大事已了,年歲已老,只待有漏之身老死而已。後人未明心見性,未參方行腳,於佛法無所通曉,遂關閉一室名為閉關,或在關中拜《華嚴經》,將拜經功德賣與施主,得錢以自養,皆非佛法也。


打餓七
  打餓七不見於經典,後人自閉室中不食七天,日惟飲鹽開水,謂之打餓七,認為此乃修行功夫,錯誤屬甚。夫見性成佛,不關飲食,捱餓苦身有何益處?釋迦佛在雪山修苦行六年,未能明心見性,知徒苦無益,故食牧羊女所供之羊乳,整頓精神,坐菩提樹下用功,見明星悟道,可見佛並不教人捱餓也。現今打餓七者,或暗備乾糧,背人裹腹,自謂七日不食,以誇惑大眾,圖人尊敬供養,此乃禪林惡習之尤,凡我佛徒切不可學也。


學法語
  法語者,悟後祖師開示學人之語也,皆自如來藏中流出者。明心見性後,胸中七通八達,隨手拈來皆是佛法,信口開河橫說豎說,亦無非佛法。古人云:「只怕汝不悟,不怕悟後無語。」今人未明心見性,亦欲說法語、講開示,於是不學參禪先學法語,把古人說過的話湊幾十句,似是而非不倫不類,居然登堂說法,作野干鳴;或有請人代作,勉強記熟,遇有機會靦顏登堂對眾背出,便算是說法語、講開示,以博善知識之美名,其實與鸚鵡學人言語何異耶?


宗門棒喝
  臨濟喝、德山棒,俱與釋迦拈花示眾無別,乃明心見性後接引學人方法也。今人未證悟,亦學古人喝棒痛罵,徒增罪過而已,切宜戒之。


古人論禪弊
  古人論禪弊云:「自宋朝以來,弊風特多,試為舉出。有所謂喝和坐禪、公案坐禪、念佛坐禪、土地神坐禪、調伏坐禪。所謂喝和坐禪者,師家以一則話頭授與學人,學人坐而唱之。例如授以趙州之『無』字,學人則草唱曰:『無,無,無,無,無。』殆若鳴雨之鳩;又如授以雲門之『須彌山』,則群唱曰:『須彌山,須彌山。』恰如寒蟬之吟。夫此若得開悟,則雨鳩、寒蟬亦得悟。所謂公案坐禪者,師家授以公案一則,使學人做功夫,做功夫後來問師述其境,若與師合則印可證明,更與他公案,謂之『透公案』。此多捏奇話向口頭裏作怪,夢中說夢,恬不知恥,譬如猿猴水中捉月,夫此若能得道,則猿猴亦當得道。所謂念佛者,師家以來並不實參,曾未夢見佛法,以癡福根認作主人,或雖從事規矩坐禪,而未得示一事,乃請彌陀、觀音、文殊、彌勒等以為本尊,於坐中默念其名、或念其咒,謂依其力此生悟道,來生生淨土。自作教人,裴頭而坐,宛如水母假蝦目而求食,夫此若能得道,則水母亦可得道。又所謂土地神坐禪者,兀然枯坐,毫無所事,不言不視不唱話頭,如三家村邊土造泥塑之土地神,不能如理觀察,但守師所示,所謂非思量、無分別,結跏趺坐,時候既到,身心自然脫落,廓然大悟,夫此若能大悟,則石人、土佛亦當大悟。又,所謂調伏坐禪者,譬如野馬置羈勒,遊蛇入竹筒,遵師所示,以坐禪功夫為降伏煩惱妄想,夫此若能開悟,則勒馬、筒蛇亦當開悟。」現在叢林中,此五種弊病仍存,如念話頭、打餓七、不倒單等,甚至有捏造神話,謂能十日八日不食,能見屋外事物,能見神、見鬼等等,可謂變本加厲矣,良可慨也!


跑香
  古時禪堂無跑香規矩,相傳清雍正間玉琳國師所創始者,蓋因學人枯坐過久,血液不流通易生疾病,故規定焚一枝香時間,繞屋而跑以資運動,且表示行住坐臥皆是用功。其意本至善,惟現在禪堂中,跑香規矩過於嚴峻,偶有差池錯步,輒遭板打,學者提心吊膽,未免分心,反失用功本意,願堂主注意及之。


狗舔熱油鐺
  「狗舔熱油鐺」,宗門語也,吞則熱,吐可惜,吞吐兩不得之意也。參禪之人用了相當的功夫,到達無明窠臼境界、黑漆桶底,此境黑暗可怖,前進既困難,逗留則無所得,棄之又可惜,譬如「狗舔熱油鐺」情境。今人錯解「狗舔熱油鐺」為不要執著有、不要執著無、不吞不吐便是用功方法,實屬大錯。不執著有無乃腦筋作用,《圓覺經》所謂「任病」,非正法也。


南泉殺貓
  《傳燈錄》載:「南泉普願禪師,因東西兩堂各爭貓兒,師遇之,白眾曰:『道得即救取貓兒,道不得即斬卻也。』眾無對,師便斬之。趙州自外歸,師舉前語示趙州,乃脫履安頭上而出,師曰:『汝適來若在,即救得貓兒也。』」南泉殺貓乃說最上乘法,與釋迦佛拈花示眾無異。今人或誤解其意,謂貓譬如佛性,妄念譬如老鼠,老鼠已絕,貓便用不著,如此見相,所謂「以思惟心測度如來境界,如以螢火燒須彌山,終不能著」也。悲乎!


歸宗斬蛇
  《傳燈錄》載:「歸宗智常禪師(戔+利-禾)草次,有座主來參,值師鋤草,忽見一條蛇,師以鋤便鑊,座主云:『久嚮歸宗,到祇見箇麤行沙門。』師云:『』是你麤?是我麤?」主云:『如何是麤?』師豎起鋤頭。主云:『如何是細?』師作斬蛇勢。主云:『與麼則依而行之。』師云:『依而行之即且置,你什麼處見我斬蛇?』」歸宗斬蛇乃說最上乘法門,與釋迦佛拈花示眾無別。今人每誤解其意,謂蛇乃雜毒,恐雜毒入心,故應去之,豈非和盆捫燭之流耶?
  雲庵真淨禪師住歸宗日,上堂舉「赤眼因見蛇,便與斬斷,傍僧云:『久嚮歸宗,元來只是麤行沙門。』眼曰:『你麤我麤?』」師云:「大眾只知赤眼斬蛇,問其僧道:『你麤我麤?』且古人見處作麼生?」遂舉拂子云:「今日歸宗舉拂子,與當時歸宗斬蛇,是同是別?」良久云:「人人有箇天真佛,妙用縱橫總不知。今日分明齊指出,斬蛇舉拂更由誰?」
  昔日有僧問一大德:「南泉斬貓,歸宗斬蛇,意旨如何?」大德用拄杖趕僧,|即呼僧名,僧回首應曰:「唯。」大德即告僧曰:「南泉斬貓,歸宗斬蛇,即此意旨。」


丹霞燒木佛
  丹霞天然禪師遇天大寒,師取木佛焚之,人或譏之,師曰:「我燒取舍利。」人曰:「木頭何有舍利?」霞曰:「無則再取兩個燒。」院主聞之,鬚眉墮落。丹霞燒木佛,乃說最上乘法門,與釋迦拈花示眾無別。今人或誤解其意,謂燒佛乃示人勿執著成佛,將成佛之念刪除也,如此揣量,六祖所謂「任汝盡思共推,轉加懸遠」是也。悲乎!
  雲庵真淨禪師上堂云:「南泉斬貓兒與歸宗斬蛇,叢林中商量,還有優劣也無?優劣且止,只如趙州戴靴鞋出去又作麼生?若也於此明得,德山呵佛罵祖有甚麼過?於此不明,丹霞燒木佛,院主眉鬚落。所以禍福無門,惟人自召。」喝一喝,下座。


溈山水牯牛
  溈山靈祐禪師,僧問:「老和尚百年後去甚麼地方?」師答云:「山腳佃戶家,變一頭水牯牛,肋上寫著溈山僧某甲。你道是溈山僧,又是水牯牛;你道是水牯牛,又是溈山僧。」僧云:「某隨老和尚去可否?」師云:「你拈卻心。」僧不能答。後有明心見性之大德頌云:「不是溈山不是牛,一身兩樣實酬難。離卻兩頭應須道,如何道得出常流。」此乃說最上乘法門,與釋迦牟尼佛拈花示眾無別。今人或誤解其意,謂溈山祖師錯用常住,死了變牛;或謂牛性橫,我們要除去橫性,即可以不致變牛,此乃大錯。溈山乃明心見性之祖師,焉有變牛之理?未明心見性者千萬不能用腦筋推測明心見性的人。古人云:「毀謗般若,罪過無邊。」切宜戒之。


趙州云:佛之一字,我不喜聞。又云:老僧念佛一聲,漱口三日。又云:佛,佛。
  趙州從諗禪師曾云:「佛之一字,我不喜聞。」又云:「老僧念佛一聲,漱口三日。」又有人問趙州曰:「老和尚將來如何?」趙州曰:「佛,佛。」此俱是宗門轉語。已明心見性之人,自性即佛,本來現成,不必再事外求。譬如人已有頭,則不必更於頭上加頭,過去是此佛,現在亦是此佛,將來當然亦是此佛,故曰:「佛,佛。」此乃直示佛性不易不變絕對之理。今人或誤解其意,謂佛不可求,趙州欲人勿執著成佛之念,如此見解則永劫不能見佛矣。悲乎!


非心非佛,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
  馬祖云:「即心即佛。」又云:「非心非佛。」又云:「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。」此亦宗門轉語,直示佛性絕對之理也。佛性充滿十方,無所不遍,故曰:「即心即佛。」佛性非思想測量所能及,言忘慮絕,故曰:「非心非佛。」說似一物即不是,故曰:「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。」今人誤解馬祖之意,謂一念悟即佛,故曰:「即心即佛。」一念迷不是佛,故曰:「非心非佛。」不要執著迷悟就是「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」。夫佛性乃絕對者,豈有所謂迷悟執著耶?有迷悟執著者便是腦筋作用,不是佛性本來面目矣。大梅禪師云:「這老漢迷惑人無有了期,任他非心非佛,我祇管即心即佛。」馬祖聞之曰:「梅子熟矣。」


我不會佛法
  僧問六祖云:「黃梅意旨甚麼人得?」祖云:「會佛法人得。」僧云:「和尚會佛法否?」祖曰:「我不會佛法。」我不會佛法者,佛性本來現成,非修而有,非會而得,《圓覺經》所謂「無證無修」、《金剛經》所謂「乃至無有少法可得」是也。夫真如佛性者,非腦筋思想可及,凡可以意會、可以言傳者,便非佛性。既已明心見性,則有何佛法可會耶?故祖曰:「我不會佛法。」今人誤解其意,謂起會佛法之妄念便是執著,將此妄念取消便是佛性,此乃大錯。佛性中本無真妄,真妄者腦筋作用也。捨妄合真,真即同妄;背塵合覺,覺即是塵。所謂真妄塵覺者,皆腦筋中相對之名相,佛性中無此也。用腦筋求佛性,如欲以石榨油,安有成就之日哉?


洪爐一點雪
  古祖師以佛性比洪爐,以生死比一點雪,佛性中著生死不得,如雪之不能入洪爐也,故曰:「佛性能轉萬物,不能為萬物所轉。」是最究極之實性。今人誤解此意,謂洪爐一點雪者,雪譬如妄念,妄念一起即時要消滅他,如洪爐之消雪,所謂「不怕妄起,只怕覺遲」是也,此乃大錯。夫雪與洪爐兩不相干,洪爐中本無雪,如佛性中本無妄念,倘佛性中能起妄念,則起而又滅,滅而復起,佛性豈不變成生滅輪迴者耶?妄念者,起於腦筋見聞覺知,非起於佛性也。


向上一路,千聖不傳
  古人云:「向上一路,千聖不傳。」意謂凡可說可傳者,便非真如,真如佛性須自證取,不可說與也。今人錯解此語,謂參禪之法不可傳授,只能自去找尋,此乃大錯。佛性雖不可言傳,但參禪用功之法則千聖所傳,佛佛授手也。世尊說法四十九年,或權或實,或頓或漸,葉葉相承,聖聖相接,古祖師喝棒怒罵,豎拂擎拳,無非親切為人,但看汝能否承當耳,豈不傳哉?


任從滄海變,終不為君通
  古人云:「任從滄海變,終不為君通。」意謂佛性真如只能自證自悟,不能用語言說與也。昔香巖末悟時,屢請溈山說破,溈山曰:「我說的是我的,終不干汝事。」後居南陽,鋤地次,拋瓦礫,擊竹作聲,始發明心地。又太原孚上座講《涅槃經》,敷陳法身妙理,有禪客謂曰:「汝雖能講,實不能知。」遂輟講靜坐,中夜聞鼓角聲,始悟法身之理。今人誤解「任從滄海變,總不為君通」之意,謂宗門乃秘密傳授,不可教人,此乃大錯,豈不聞六祖云「汝若返照,密在汝邊」耶?
  龍門佛眼禪師云:「有時問著師僧,總言不知不會,祇管道饑來吃飯,睏來眠,似此說話有甚麼救處?更道:『不知月之大小,不管歲之餘潤,誰理會你者般事?』我且問你『作麼生說箇不知底道理?你見人說了便這麼道,還曾會得那不知的道理麼?』古人道:『不知者,無所不知,無所不到,喚作不知。』要你今時人到那不知田地,此是諸聖境界,豈比如今拍盲不會喚作不知!若總如此盡道,我不知不管,見有人問著,如何流通?曹溪一路恐無人相續去也。不得如此,須是勤勤抉擇始得。珍重!」


饑來吃飯睏來眠
  古人云:「饑來吃飯睏來眠。」此乃悟後境界也。古祖師悟道之後,任運逍遙,隨緣放曠,水邊林下,頤養天真。今人不解其境界,以為「饑來吃飯睏來眠」就是不要執著一切,不要分別一切,饑吃睏眠,便可悟道,如此修道,早成廢物,有何價值?
《傳燈錄.慧忠國師傳》云:「有源律師來問:『和尚修道還用功否?』師曰:『用功。』曰:『如何用功?』師曰:『饑來吃飯睏來眠。』曰:『一切人總如是,國師用功同否。』師曰:『不同。』曰:『何故不同?』師曰:『他吃飯時不肯吃飯,百種需索;睡時不肯睡,千般計較,所以不同也。』」


有禪有淨土
  古永明壽禪師、中峰禪師皆明心見性之後弘揚淨土,蓮池大師修淨土兼弘禪宗,皆為方便教化耳,人遂目為禪淨雙修,以為是最妥當之方法。今之禪和錯解本意,每有念一聲「南無阿彌陀佛」,又念一句「念佛是誰」?或念「南無阿彌陀佛」,又念「萬法歸一,一歸何處」?以為這樣一句佛號、一句話頭,便是禪淨雙修,成佛有分,豈不可笑!


心淨土自淨
  「心淨土自淨」者,謂明心見性之後,一切皆變為佛性,佛性中無垢無淨,故穢土即是淨土也。今人誤解此意,謂將惡念改為善念,把染緣變為淨緣,心裏清淨世界自然清淨,謂之「心淨土自淨」,此乃大錯矣。念頭乃變幻無常、起落不定者,倘心裏一會兒清淨,便是淨土,一會兒妄念又起,復變為穢土,如此朝淨暮穢,早善夕惡,循環反覆,何有了期?心淨心染乃腦筋作用,與淨土無關也。真正之淨土乃不變不易、無垢無淨者,即常寂光淨土、諸佛法身是也。若能頓證真如,當下便生常寂光淨土,與諸佛同一法身,則永超三界輪迴生死,覓心覓土了不可得,尚何淨穢之可言耶?


放心
  孟子教人求其放心,乃儒家調節性情之方法,欲使其回返喜怒哀樂未發之「中」之境界也。儒家之「中」與佛家之「中道」不同,儒家之「中」是「無記性」,佛家之「中道」是第一義空之真如佛性,即使儒家能回返「中」之境界,並未達到最後之真實本體,無法了生脫死,仍在三界輪迴之中,此儒佛根源之懸殊也。今之佛徒或不明此理,每以求「放心」為修行之方、成佛之法,此乃大錯。倘「放心」便是悟道,則吾人但學孔孟可矣,何必出家耶?


心動神疲
  道家以清淨寡欲、不搖動精神為修養之本,以之延年卻病則可,然非了生脫死、明心見性之道也。今之出家人每以清淨寡欲為修行之法,欲使心不動、神不疲,認此為見性成佛之法,實為錯誤。道家谷神求仙,事極而渺茫,設能成仙亦不過多一守屍鬼而已,非徹底解脫也。故約束其心者,實為繫縛,非佛徒修行正法也。


不怕妄起,只怕覺遲
  人每以「不怕妄起,只怕覺遲」兩語為修行之方,此乃錯誤。起覺念以破妄念者,覺即同妄,同是一念無明也。黃檗禪師云:「汝今覺妄起時,覺正如佛,可是若無妄念佛亦無。何故如此?為汝起心作佛見,便謂有佛可成;作眾生見,便謂有眾生可度。起心動念總是汝見處,若無一切見,佛有何處所?如文殊纔起佛見,便貶向二鐵圍山。」所以說:「不怕妄起,只怕覺遲。」本來無妄、何更言覺?取覺捨妄,覺亦是妄。《圓覺經》云:「一切世界始終生滅,前後有無,聚散起止,念念相續,循環往復,種種取捨皆是輪迴。未出輪迴而辨圓覺,彼圓覺性即同流轉,若免輪迴,無有是處。」


不識
  梁武帝問達摩祖師曰:「朕即位以來,造寺寫經,度僧不可勝紀,有無功德?」祖曰:「並無功德。」帝曰:「何以無功德?」祖曰:「此但人天小果,有漏之因,如影隨形,雖有非實。」帝曰:「如何是真功德?」祖曰:「淨智妙圓,體自空寂,如是功德,不以世求。」帝又問:「如何是聖諦第一義?」祖曰:「廓然無聖。」帝曰:「對朕者誰?」祖曰:「不識。」帝不悟。後人以為「不識」者,一念不動、不加分別之謂,此乃錯誤。「不識」者,真如佛性是也,佛性非思量所能及,故曰「不識」。一念不動、不加分別是無記性,非佛性也。古人云:「識得『不識』,參學事畢。」蓋指此也。


腳跟點地
  「腳跟點地」乃悟後之語。已明心見性,超出生死輪迴,達到絕對本體,大事已了,謂之「腳跟點地」。今人誤解此意,以為著實做個衲僧,腳踏實地,便是腳跟點地,非也。


不斷煩惱而入涅槃
  《維摩詰經》云:「不斷煩惱,而入涅槃。」此乃最上乘境界也。六祖所謂:「轉煩惱為菩提,轉三毒為三聚淨戒。」斷煩惱而後入涅槃者,小乘人也;小乘人斷煩惱思想入於清淨寂滅之境,受三昧涅槃之樂,但此乃有餘涅槃、有漏涅槃,只得羅漢果,不能得佛果也。大乘菩薩不斷煩惱而入涅槃,乃不斷六根思想,以智慧力打破無明窠臼,明心見性,則煩惱即是菩提,穢土即是淨土,真知真覺,度己度人,行住坐臥、嬉笑怒罵,無非定中,無非三昧,是為入無餘涅槃,成就佛果。今人或誤解「不斷煩惱而入涅槃」之意,謂生時不要造作,不必修行,待到形壽已盡,自然入滅,謂之「不斷煩惱而入涅槃」,錯誤尤甚。


斷五住煩惱
  註解中以斷五住煩惱為見性成佛,五住者:見惑、思惑、塵沙、煩惱、無明是也,此與小乘斷六根、中乘斷一念無明相同。六根斷倒如同木石,一念無明無法永斷,此非大乘究竟之理也。故古今以來,修天台者無法明心見性,其方法不正確有以致之。斷見惑、思惑,如硬將百里河流堵住,不但辦不到,即使做到,終有一日崩潰成災也,學者慎之!譬喻龍潭出水的水源,時時有水生出來的,斷了又生,生了又斷,無有了期。修行斷妄念,這個道理實在不通。古人云:「王道不外乎人情,佛法亦不外乎人情。」


以古人為師
  一般尊宿常云:「修行應以古人為師。」此語並不盡然。古人生於我前,聞道先於我,固有其可以為師之處,但須詳加揀擇,其確係明心見性者,則可師其言;至若非明心見性而品行崇高者,則可師其行。每有古德品行高尚,而其遺著,盡是不通達之語。師云:「走人歧途,《大藏》、《續藏》中甚多,決不可師也。」至於明心見性祖師,如丹霞燒木佛、南泉殺貓、歸宗斬蛇、德山呵佛罵祖,此皆悟後境界,直示佛性以接引後學者,後學如未能承當、未曾證悟,則此等行為切不可學,學之徒增罪業。故以古人為師者,非具正眼不可。


《遺教經》不可不讀
  《遺教經》乃佛臨入滅時之遺囑,其所以教戒叮嚀者,懇切深至,凡屬釋子,皆應熟讀堅記,服膺勿忘。今之出家人,有剃染數十載,尚未見過《遺教經》者,可歎也?此經簡短易讀,願佛徒注意及之。


不看經論語錄
  宗門中徒每謂教外別傳,不立文字,遂不看經論語錄,亦不參求用功之法,有規之者,則以古人傳答云:「達摩西來一字無,全憑心地用功夫。若將紙上尋佛法,筆尖沾乾洞庭湖。」此乃大錯。六祖惠能大師雖不識字,尚勸人「必須廣學多聞,達諸佛理」,豈有智識閉塞,渾噩冥頑,而能見性成佛者哉?學者三致意焉!


無心是道
  黃檗禪師云:「即心是佛,無心是道。」古祖師云:「佛說一切法,為除一切心;我無一切心,何用一切法?」此乃悟後之語。意謂佛說方便,為度諸三乘人,上上智人自明其心,自見本性,則何須更用一切法耶?其旨與《金剛經》所云:「知我說法,如筏喻者,法尚應捨,何況非法?」《圓覺經》所云:「一切眾生,修習此心得成就者,於此無修,亦無成就。於此證中,無能無所,畢竟無證,亦無證者。」正是相同。而後人誤解其意,以為將妄心停止,思想斷盡,便是「無心」,便是悟道,此乃大錯。妄心是一念無明,一念無明停止,則是無始無明黑暗境界,此境未破,未能見佛性,不為悟道。故古人云:「莫謂無心便是道,無心猶隔萬重山。」正是針對此種誤解。


平常心是道
  趙州和尚問南泉曰:「如何是道?」泉曰:「平常心是道。」師曰:「還有趣向也無?」泉曰:「擬向即乖。」師曰:「不擬爭知是道?」泉曰:「道不屬知,不屬不知,知是妄覺,不知是無記。若真達不疑之道,猶如太虛,廓然蕩豁,豈可強是非耶?」師於言下悟。南泉「平常心是道」一語,意謂明心見性之後,起心動念無非佛性,行住坐臥、穿衣吃飯、尋常日用,皆是真如,此乃證悟後之境界也。今人誤「平常心是道」便是普普通通過日子,平平常常做個好人,不為善,不造惡,任運隨緣混過一生,便是悟道,此與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者何異耶?可悲可痛!


道落火宅
  《法華經》云:「三界無安,猶如火宅,眾苦充滿,其可怖畏!」今之外道邪教,遂有「道落火宅」之語,謂五祖衣缽傳六祖,六祖永不傳,傳於世俗居士,故名「道落火宅」。其法邪僻鬼怪,教人靜坐,心想印堂,約心不散,蓋託佛法以惑眾者,愚夫受騙者極多,有因之致狂疾者,凡我佛徒,宜痛斥之。


無相為體,無住為宗,離相為用
  「無相為體,無住為宗,離相為用」,無住為宗者,不住一切相是也,離這樣便是落空。其實經所說,無我、人、眾生、壽者四相者,謂佛性中無此四相也;不住色、聲、味、觸、法生心者,謂佛性中不住不生也,非謂腦筋不住不生也,因色、聲、味、觸、法當體便是佛性,故不住不生,其生住者,腦筋也,非佛性也。講《金剛經》應以「實相為體,觀照為宗,方便為用」,方能闡明般若絕對之理。


直心是道場
  《維摩詰經》云:「直心是道場。」意謂明心見性之後,起心動念,無往而非佛性,佛性不易不變,唯一直心。《壇經》云:「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,是不動道場,真成淨土,此名一行三昧。」後人誤為做人只要正直便是悟道,非也。


自搬柴,自運水,不看經,不參禪
  宗門祖師每日自搬柴、自運水、不看經、不參禪,此乃悟後境界也,大事已了,隨緣度日,看經參禪俱用不著。龐居士云:「神通及妙用,運水與搬柴。」李翱問南泉禪師:「什麼是戒定慧?」師曰:「老僧這裏無此閑家俱。」皆是此意。今之出家人大事未了,便欲學古祖師運水搬柴度日,經不看、禪不參,空閑度日,以為這樣就是用功夫,待到臘月三十日到,悔之晚矣。


下轉語
  下轉語者,禪宗祖師勘驗學人之法也,每以問答出之。如學人未明心見性,則多不能下轉語,便是死句;如明心見性,一問便轉略無滯礙,便是活句。故明心見性之人,無語不轉;未明心見性之人,則語語轉不了。故曰:「只怕汝不悟,不怕悟後無語。」今人不參禪用功,以求明心見性,而便欲學轉語,此乃錯誤。轉語不可學,惟明心見性後,乃能之也。


趙州轉藏經
  有一婆子令人送錢,請趙州和尚轉藏經,師受施利了,卻下禪床轉一匝,乃曰:「傳語婆子轉藏經已竟。」其人回舉似婆,婆曰:「此來借轉全藏,如何祇為半藏?」趙州轉藏經,乃表示真如絕對境界,後人不解其旨,或謂再轉一匝才是全藏,或謂走三匝,則是三藏,此乃以思惟心測度如來境界,無有是處。欲知如何是全藏?應於趙州未起座時參取。


捉機鋒
  捉機鋒者,古祖師觀察學人心得,臨機應變以接引學人也。龍潭信禪師參天皇悟禪師,服勤左右,一日問曰:「某自到來,不蒙指示心要。」皇曰:「自汝到來,吾未嘗不指汝心要。」師曰:「何處指示?」皇曰:「汝擎茶來,吾為汝接;汝行食來:吾為汝受;汝和南時,吾便低頭。何處不指示心要?」信低頭良久,皇曰:「見則直下便見,擬思即差。」師當下開解。又鳥窠道林禪師,有侍者會通,一日欲辭去,師問曰:「汝今何往?」對曰:「會通為佛法出家,和尚不重慈誨,今往諸方學佛法去。」師曰:「若是佛法,吾此間亦有少許。」曰:「如何是和尚佛法?」師於身上拈起布毛吹之,通遂領悟。此兩則公案,皆是祖師捉學人機鋒,使之頓悟真如之理。今之假明眼善知識,自己實不知機鋒轉語為何物,遇有學人來參,動輒橫加打罵,或出人不意驀的喝一聲,以為這樣便是明眼宗匠的捉機鋒,可笑孰甚!


觀心解脫
  《心地觀經》云:「三界之中,明心為主。能觀心者,究竟解脫;不能觀者,永處纏縛。」此之謂心即指無明妄心,三界之所以成就者,由無明業識而成,其潛伏未形是無始無明,一念發生則是一念無明。三界以無始無明為體,以一念無明為用,一念無明與無始無明,便是妄心之動靜兩面,故曰「以心為主」。欲超出三界者,須先尋到無始無明,將他打破,然後能見本來佛性,自己才做得主,便是解脫;否則只是無明為主,生死輪迴,頭出頭沒,無有了期。故曰:「不能觀者,永處纏縛。」今人誤以為三界是真心造成,以真心為主,此乃大錯。既曰:「真心便是一真法界,安有欲、色、無色之可分耶?」故「三界為心」一語,意謂三界乃無明妄心所造成是也,無明有靜有動,有隱有顯,故可觀;若是真心佛性,則「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」,既非思量所能及,有何觀之可言?故天台宗空、假、中三觀,全是腦筋揣量作用,不能見佛性也。佛性真心不能觀,可觀者乃無明妄心,故空、假、中三者,皆無明妄心範圍也。故大乘經典中所謂「觀心解脫」者,乃指找到無明窠臼而打破之,便是見性成佛,非謂用腦筋把假的看成真的,把有的看成空的,便是觀心,如此觀心則「永處纏縛」無疑。


百尺竿頭
  長沙岑禪師云:「百尺竿頭不動塵,雖然得入未為真;百尺竿頭再進步,十方世界現全身。」此規勸後學用功之最緊要語句也。百尺竿頭,譬如修行者用功之過程,能爬到百尺竿頭,已經是相當的功夫了,但再上便是虛空,則前進難矣,倘能再進一步,「見性成佛,而得法身矣」,故曰:「百尺竿頭再進步,十方世界現全身。」此竿頭,乃譬喻無始無明境界,用功者到一無所有空洞黑暗之境,便是百尺竿頭,但千萬不要以為是到佛性真如境界,仍須往前再進,打破無始無明,便可見性成佛。今人有誤認將斷除妄念,便是到百尺竿頭,再將斷念之一念取消,便是百尺竿頭更進步,非也。


向上一著,腦後一槌
  向上一著者,即「百尺竿頭更進步」之意也;腦後一槌者,打破無明窠臼是也。此乃用功之最緊要關頭,能向上一著,腦後一槌者,則無明窠臼可破,佛道可成矣。


三、正規儀


聖僧
  叢林禪堂中每供養聖僧之像,人或謂釋迦佛初出家修行時之像,或謂文殊、普賢之像,或謂是代表一切出家行者之像,皆誤也。聖僧者,乃憍陳如尊者之像也,釋迦佛得道之後,第一個隨佛出家修行者為憍陳如,故塑其像以紀念之,並為一切出家人楷模。


頭陀
  修頭陀行者:(十二種查佛學詞典)
  與留頭髮無關,一般人認為留髮乃修頭陀行,錯也。如釋迦佛、迦葉、摩騰、竺法蘭、達摩、善導、高峰、雪嶠皆曾留髮也。


不布施
  龐居士明心見性後,將家財投諸海中,人問:「何不布施?」龐曰:「吾多劫為布施所累。」此乃明心見性後境界,普通人不可學也。因為佛性中無罪福,布施行善受福報,反為成佛之累。然未明心見性時,布施為六波羅蜜之首,豈可廢耶!


開建叢林
  禪那有翻為功德叢林之語,故禪那名叢林。《大智度論》云:「僧伽秦言眾多,比丘一處和合會名僧伽,譬如大樹叢是名為林,僧聚處得名叢林。」我國叢林之制創於馬祖,古人開建叢林多是明心見性之後,為便於領導學人修行而設。今人未明心見性,自己大事未了,胸中毫無把握,亦開建叢林,聚集徒眾,盲修瞎練,其生活則靠拜懺誦經打水陸,招待客人,募化功德,或蒔花植木以供遊觀,形同公園,叢林意義盡失矣。


宗門傳法
  宗門傳法,其初本極謹嚴,必擇其已明心見性,能荷擔大法者方予印證,傳授衣缽,以為證明,所謂以心印心是也。自初祖達摩來中國,在嵩山九年,然後得二祖慧可大師以傳衣缽,至五祖弘忍大師傳六祖惠能,因當時惠能已明心見性而聲望未孚,神秀未明心見性而素著聲譽,恐起誤會,故於中夜背人傳法於六祖,囑其遠去以免滋事,可見傳法之謹慎。而後人誤以為五祖中夜傳法乃秘密傳授,成佛之事不能公開,此乃大錯。六祖門下,明心見性者一百一十三人,開堂說法者四十二人,明心見性者既多,不能單傳法一人,故衣止不傳,但一一予以印證,俱承法裔,續佛慧命,其悟道因緣載在《傳燈錄》,歷歷可考。宋元之際,五家特盛,明心見性者肩摩踵接。迨及明清,宗風日墜,祖庭荒蕪,惟臨濟、曹洞、溈仰獨存,其裔孫能通祖意者亦鮮,而葉葉相傳,代代相繼,仍沾舊規傳法之時,傳者受者,皆不解宗風為何物,書宗派源流一幀,上列歷代傳法者之法名,未繫偈語一首,其語皆陳腔舊調,傳法循例登堂說開示,或廣設筵席招待客人,耗費不貲,殊無謂也。竊謂宗門古祖師傳法,必擇明心見性者,非欲分門別戶也,倘確遇明心見性者,則凡人而可傳法;倘不得其人,則傳法之舉自可不必,宗派源流亦可取消,藉資保存以心印心之遺旨也。


結蓮社
  晉朝時,慧遠法師在廬山東林寺結白蓮杜,專修淨土,同志往生,一時名流高僧參和者一百二十三人,是為修淨土宗者,結社念佛之始。今之佛徒結社念佛者所在多有,其旨本善,但或有男居士與女居士同社者,日久弊生,致失淨業本意,殊為可惜。竊謂結蓮社念佛者,應男女分開各成一社方為妥善,或曰:「佛家無男女相,似此未免拘迂?」曰:「無男女相者,乃悟後境界,初心仍以拘謹為宜。」


登堂傳戒
  在印度古時佛家傳戒,係用摩頂之法,中土隋唐以前亦用摩頂,唐道宣律師始創新制,凡登堂傳戒者,必聘請年高望重戒行精嚴之大律師。傳至晚近,戒法日濫,僻地無大叢林開戒,於是私家小廟亦集眾傳戒,戒和尚既非素具德行者,禮節亦多不完備,或藉以斂取財物,博竊聲譽,殊屬非是。三堂大戒者,沙彌戒、比丘戒、菩薩戒是也,佛制年未滿二十者不准受戒,受沙彌戒之後,必經過相當時間,其功夫品行者方得受比丘戒;至於菩薩戒,必卓道著行方能傳受。今之傳戒,三堂同時舉行,未成年之沙彌亦得受菩薩戒,戒期不定,多者五十三天,或三十五天、十八天、七天,最短者僅有三天,戒堂有莊嚴堂皇者,亦有簡陋不堪者,則或橫加吵罵板打,草草了事,故受具足戒之後,對於佛之儀制仍未明瞭。至於燒頂之制,乃起於元朝,元朝壓迫民眾過甚,一般志士或穿僧人衣服,混跡叢林中,以作反抗之運動,元朝為易以識別真偽計,故創燒頂之制,目的在肅清反抗之義民也。其實焚香燒頂有傷腦力,其用意既不良,似應加以改革。至於傳戒和尚最關重要,亟須慎重聘請,自問德利未孚者,切不可姑且受聘,不但貽誤學人,抑且有損陰德也。


開堂說法
  古人開堂說法皆是明心見性,或精通教理圓通無礙者,〈證道歌〉所謂「獅子吼,無畏說,百獸聞之皆腦裂。香象奔波失卻威,天龍寂聽生欣悅」是也。獅子吼者,謂說最上乘法,有如獅子之吼也;百獸腦裂者,謂外道摧伏也;香象失威者,謂小乘、中乘人,聞之皆去小向大也;天龍欣悅,謂具大乘相器之人,聞之皆能承當而生欣悅也。故知古人說法非同小可。今之開堂說法者,佛理精通固有之,而濫學充數者亦不少,既未明四乘之理,胡說一場,增人疑惑,罪業不淺。或因身居方丈住持之位,故亦強為登堂,以示自己本領學問,自亦大可不必。任方丈住持者,倘自問於佛理尚未圓通,則專管理事務,領導僧眾即可,至於開堂說法,應廣聘明眼善知識,方能裨益學人。至應聘之人,應自問確有把握,無愧為師,然後接受也。


叢林規矩
  馬祖開叢林,百丈立清規,傳至元朝,百丈清規,經過修改,本意漸失。叢林之設乃為便利學人用功,老病者得所養息,大眾得互相參究勉勵,其方丈必聘請明眼善知識擔任,選賢任能,以賢傳賢,所謂叢林保於道德,道德保於衲子是也。今之叢林多為有力者把持,其道德學問如何不問也,或私相傳法授受有如私產,規矩蕩然,對於僧眾則刻薄蔑待,無所不用其極,大失叢林本意,有志復興佛教者應為注意。願身任住持方丈者,多讀《禪林寶訓》,當獲益無量也。


朝山
  古來一般明眼善知識大事已了之後,多居名山之間,隨緣度日,以待此有漏之身。故學人朝山行腳,目的在參訪善知識,以求用功門徑,或印證心得,萬水千山遍歷險阻,不過為生死大事耳。參訪既多,學問日廣,道理日明,謂之行腳眼,並非遊山玩水,娛樂性情之謂也。今人朝山,目的不在參訪而在娛樂心情,或以為四大名山乃菩薩顯靈之地,朝山拜佛所以得佛之保祐,可以積來生之福,於是有發願每年必遍朝四大名山者,遷徙跋涉,年復一年,而於明心見性之法則毫無所曉。胼手胝足,宿露餐風,徒然自苦,有何益耶?或有以曾朝某某名山,便可誇示儕輩,以為朝山多,便是資格老,功夫熟者,尤為可笑!此等錯誤見解,至須改正。凡佛徒朝山應以參訪善知識為目的,如《華嚴經》所記善財童子五十三參遍歷諸方,方可謂之真正朝山也。
  黃檗禪師云:「今時纔有一個半個行腳,只去觀山觀景,不知光陰能有幾何?一息不回,便是來生,未知甚麼頭面?嗚呼!勸你兄弟家,趁色力康健時,討取個分曉,不被人瞞底一段大事。這關(木+戾)子甚是容易,自是你不肯去下死志做工夫,只管道難了又難,好教你知那得樹上自生的木杓,便也須自去做個轉變始得。」


燒拜香
  今之出家人,每於朝山時攜一枝香上供佛像燃香,每行三大五步一拜,口念「南無阿彌陀佛」,一直拜上山,謂之「燒拜香」,有過州越縣,跋涉數千里者。查燒拜香,不見於經典,古祖師亦無此規矩,不知起於何時?夫修行念佛自有祖師所立各種法門規矩可循,禮拜誦讚自可在佛堂行之。如此燒拜香,有傷身體,凡我佛徒,切宜戒之。


放釣
  古人上堂,先提大法綱要,然後審問大眾,為之決疑,學者出來請益,遂形問答。今四川叢林中,上堂時,杜撰四句落韻詩,喚作放釣,一人突出眾前,高吟古詩一聯,喚作罵陣。夫上堂說法為眾決疑,意在發明心地,如此放釣罵陣,形同戲劇,可笑孰甚!


剌血寫經
  《華嚴經.普賢行願品》云:「復次,善男子!言常隨佛學者,如此娑婆世界毗盧遮那如來從初發心精進不退,以不可說、不可說身命而為布施,剝皮為紙,折骨為筆,刺血為墨,書寫經典,積如須彌,為重法故不惜身命。」此乃發揮法身之理,譬喻之言也。毗盧遮那如來為法身佛,一切山河大地皆其身體皮骨血液也,以法身說法宏法,故有此譬語。今人不解法身妙理,亦作刺血寫經之事,有刺舌血、指血者,出血過多致生疾病,反礙修行。出家人「為重法故不惜身命」者,乃因法身不壞,而此肉身終有一日敗壞,故不重身命而重法身,然欲得無漏法身,仍須靠此有漏之身以修行,古人所謂「人身難得,佛法難逢」是也。與其毀身以寫經,何如保身以參學?如認經中寓言為實而照行,則何不剝皮為紙,折骨為筆,而只是刺血為墨耶?


出家人字派
  字派者,世俗之制,非佛制也。釋迦佛諸大弟子,如舍利弗、摩訶目犍連、摩訶迦葉、摩訶迦旃延、摩訶俱絺羅、離婆多、周利槃陀伽、難陀、阿難陀、羅(目+侯)羅、憍梵波提、賓頭盧頗羅墮、迦留陀夷、摩訶劫賓那、薄拘羅、阿(少%兔)樓陀,並無字派。佛法始來中土,僧猶稱俗姓,或稱竺,或弟子依師之姓。如支遁本姓關,學於支謙,故為支;帛道猷本姓馮,學於帛尸梨密多,故為帛。晉道安始云:「佛以釋迦為氏,今為佛弟子者,宜從佛之氏,即姓釋。」及後《阿含經》渡來,經說果然。《阿含經》云:「四河入海,無復河名,四姓沙門,皆稱釋名。」自是遂為定式,然並無字派。慧文、慧思,高峰、中峰,皆師徒同名,可見古制並無字派。迨元朝時,始有字派之制,因此門戶之見日深,俗氣日重,宗派源流有如世俗之族譜,然是出家而又立家,大不可也。


拄杖拂子
  古祖師年老多扶拄杖,以便步趨,又因山中多蚊蠅,故手執拂子以便驅遣,遇有學人來參時,則隨手以拂子拄杖說法表示佛性,不過為手頭方便而已,久之成為風氣。-豎拂行棒即是說最上乘法,但並非拄杖拂子本身有特別價值也。今之方丈多不懂宗門棒喝豎拂道理,亦備有拄杖拂子擺在座位左右,有若衙門中之儀仗,其講究者,或價值不貲以為光耀,若問豎拂舉杖是何意旨,則茫然莫解,可悲可痛!


佛、菩薩、羅漢造像
  佛、菩薩、羅漢,皆人類修行而成,其所修法門不同,故其所得之果互異,至其狀貌衣飾則同為人類,同為佛徒,自不至相差過遠。觀中國佛寺造像,佛與菩薩狀貌不同,羅漢則相差更遠,其實同是印度人,其狀貌衣飾何至懸殊若此耶?此皆中國自創之作風,附會佛經傳說想像而造者。印度現存佛像,佛、菩薩、羅漢狀貌衣飾大略相同,可參也。


封盦、舉盦、舉火
  一般出家人或居士圓寂後,依舊規必須請大德說法,有封盦、舉盦、舉火三種。古制儀式先念爐香讚,念畢說法,說法畢念迴向偈:「願以此功德,普及於一切,我等與眾生,皆共成佛道。」今人多不遵古制,念香讚〈往生咒〉、《心經》、《彌陀經》、〈彌陀讚〉、念佛號、說法,又念〈願生西方迴向偈〉,禪淨混合,殊非念佛正理。念佛求生西方則不必說法,說法則不必念佛,說法者應說明心見性之語,然後能提起死者正念,轉個面孔時,不至墮落,仍可繼續修行。


拜經
  古人修行法門,拜佛誦經乃普通之儀式,然無拜經之制。拜佛者專誠觀像禮拜誦讚俾獲加持,誦經者明白佛理以求解悟,拜經者既無佛像可觀,又無文字般若可解,兩失其意,最無意義。問其拜經目的?則曰:「求來生福根,今生智慧開悟耳。」夫智慧開悟者,必參禪,安有拜經而能開悟者哉?如此虛度光陰,切不可學。


盟誓
  出家人盟誓乃在佛前發四宏誓願云:「眾生無邊誓願度,煩惱無盡誓願斷,法門無量誓願學,佛道無上誓願成。」外道收徒弟,亦先令發盟誓,作如有叛道則雷打火燒等語,此乃詛咒也。今之出家人收徒弟,亦多有令發誓如外道者,非禮也。


三世佛
  佛剎中大殿多供三世佛,一般人每誤為三世佛者乃過去燃燈佛、現在釋迦佛、未來彌勒佛;或誤為清淨法身毗盧佛、圓滿報身盧舍那佛、千百億化身釋迦牟尼佛,皆屬錯誤。三世佛者,中間娑婆界釋迦牟尼佛,右邊極樂世界阿彌陀佛,左邊滿日世界藥師佛也。


偶像崇拜
  佛剎中佛像其意在紀念先哲,以寄景仰慕之思,一如文明都市中立偉人之銅像然。惟末流所被,未免龐雜,上自三世佛、西方三聖,以至四金剛、韋陀、彌勒、地藏、十八羅漢、五百羅漢,紛然雜陳,甚至以玉皇、關聖並列一堂,舊習日深,變本加厲,人遂有目佛教為多神教或偶像崇拜者,良可慨也!夫佛教乃智信而非迷信,釋迦佛乃一無神論者,特達通人,多能知之。佛乃覺義,即心即佛,非心外別有一佛可以禍福群生也,況眾生皆有佛性,皆可成佛,與佛平等,故人人自身即佛,其為無神論可證也。昔馬祖創叢林,百丈定清規,禪堂中不立佛像,乃為避免偶像崇拜之誤會耳。丹霞和尚冬日燒木佛取暖,人或責之,曰:「我燒舍利。」曰:「木佛豈有舍利?」霞曰:「無則再取一個來燒。」趙州和尚云:「佛之一字,我不喜聞。」又曰:「念佛一聲,漱口三日。」《金剛經》云:「若以色見我,以音聲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見如來。」由是觀之,佛教豈崇拜偶像者哉?豈迷信多神者哉?我謂為避免世俗誤會,佛堂塑像應略加改良,最好僅塑本師釋迦牟尼佛像足矣,三世諸佛同一法身,一佛即可以代表無量劫諸佛。釋迦佛曾云:「拘留孫佛是我。」然則謂「彌陀佛是我」、「藥師佛是我」亦無不可也。至於帝釋天神之像,切勿混入堂中,天神乃屬六道眾生,未可與諸佛把臂也。


立寺造像
  漢明帝時,楚王英為浮屠齋戒祭祀(見〈詔書〉),又漢桓帝宮中立黃老浮屠祠(見襄楷〈疏〉中),然並非佛寺。當時佛教附庸於神道,視為方術神仙之流,故黃老、浮屠並稱。楚王英及桓帝所立之祠,乃以祠老子為主,而以佛為陪也。我國造佛像立佛寺最初見於記載者,為獻帝時之乍融事佛。《吳志.劉繇傳》云:「乍融者,丹陽人。初裴眾數百,往依徐州牧陶謙,謙使督廣陵丹陽運漕,遂放縱擅殺坐斷三郡委輸以自入,乃大起浮圖祠,以銅為人,黃金塗身,衣以錦采,垂銅槃九重,下為堂樓閣道,可容三千餘人,悉讀佛經。今界內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道,復其他役以招致之,由此遠近前後至者五千餘人事。每浴佛,多設酒飯,布席於路,總數十里,人民來觀及就食且萬人,費以巨億計。」
  又,《道行經》後記洛陽城西有菩薩寺,《般舟三昧經》記言「於洛陽佛寺校定」,則漢末時東都確已有寺。而同記中謂經在許昌寺校定,又《水經》汲水注襄鄉浮圖,漢熹平中某君所立,死因葬之,其弟刻在樹碑。
  然立寺造像乃佛法之微末。《達摩破相論》云:「竊見今時淺識,唯知事相為功,廣費財寶,多傷水陸,妄營像塔,虛促人天,積水疊泥,圖青畫綠,傾心盡力,損己迷他,未能慚慚,何曾覺知?見有為則勤勤愛著,說無相則兀兀如迷,且貪現世子小慈,豈覺當來之大苦?此之修學徒自疲勞,背正歸邪,誑言獲福。但能攝心內照,覺觀外明,絕三毒永使銷亡,閉六賊不令侵援,自然恆河功德、種種莊嚴、無數法門,一一成就。」


不二法門
  不二法門者,言佛性絕對不二是也。昔毗耶之會,文殊菩薩偈不二之旨,一時三十二哲之說皆非,獨維摩詰默然無言,文殊師利頌曰:「善哉!善哉!乃至無有文字語言,是真入不二法門。」故知絕對佛性非文字語言所能及,所謂「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」是也。今之佛剎,其小山門上皆冠以「不二法門」四字,相沿甚久,經云:「無門為法門。」小山門安足以當之耶?


禪宗頓漸之爭的透視
  這是中國佛教史上最重要的問題。亦是中國思想史上最重要之一頁。
  這問題掀起了軒然大波。
  這事件創造了很多美妙的佛學名著。
  這問題把佛學家的眼睛弄花了。
  這問題把「禪法」的真面目弄模糊了。
  原來〈證道歌〉不是永嘉玄覺的作品。而是荷澤神會爭正統時的作品。
  〈永嘉集〉是代表漸派的思想是攻擊頓派的作品。
  〈證道歌〉是荷澤駁斥永嘉的作品。
  頓派思想以《維摩詰經》、《金剛經》為根源。
  漸派思想以斷妄念教理為根源。
  頓派強調達磨傳衣故事。漸派強調達磨面壁故事。並偽造〈菩薩達磨大師略辨大乘入道行〉。《楞嚴經》有漸派添增的痕跡。
  頓派偽造〈達磨大師血脈論〉、〈悟性論〉、〈破相論〉、五祖宏忍〈最上乘論〉。


出家人別號
  巧立別號乃文人惡習,末流所被,出家人亦染其風,雖高僧亦不能免。甚矣!風俗之移人也。


別號至數
  文人畫家中,金農有「心出家僧」,羅聘「花之寺僧」。
  竹禪有「王子出家」章,張大千有「摩登戒禮」章,潘天壽有「心阿蘭若」,偉大之佛法變為文人玩具矣。


禪寺、講寺、律寺
  佛住世時設精舍,教弟子持戒、講法、參禪,三者一以貫之。我國佛教有禪寺、講寺、律寺之分,禪寺專修參禪,講寺專主講經,律寺專主持戒、傳戒,謂之宗下、教下、律下,各不相謀,互為雄長,此大不可。夫持戒、講經、參禪,鼎足而三,缺一不可,各持己見,則門戶隨分,如病遍枯,如鼎折足,非佛本旨,應加改正。


開宗祖師不一定是明心見性
  中國古來各開宗祖師,其道德學行當然超越常流,然不一定是明心見性者。每見一般學者一見是開宗之祖,便以過來人目之,非也。如祖師之遺著語句尚存,欲知其是否明心見性,但考其語言便可明白,有如按圖索驥。因為明心見性者,如人曾遊杭州西湖,其所述西湖風景極為真切,至若未明心見性者,雖述其景未能真也。故未明心見性之祖師,吾人但師其品行可也,至其所言修習用功之法未可必從,以免貽誤。古來或有著述豐富之大德,名震宇宙,貴師七帝,但考其言語其實未明心見性,亦不可盲從。故德行還歸德行,學問還歸學問,明心見性還歸明心見性,不可混為一談。學者或師其言,或師其行,或師其心,要在以師明心見性為主,非此無以了生死也,宜三致意焉!


禪堂念佛
  馬祖建叢林設禪堂,有轉凡成聖之功。今每見人或設禪堂而修念佛者,不合也。念佛應設念佛堂,或結白蓮社方為合則,因參禪念佛方法不同,參禪注重自己智慧、重自力,故古制禪堂不立佛像,以免分心;念佛則注重他力,其法為持名、觀想、觀像,故應立西方聖像及淨土極樂國圖,兩者不可混,應加以釐定也。


打七
  打七不是古制,明蓮池大師取《阿彌陀經》「若一日,若二日,若三日,若四日,若五日,若六日,若七日,一心不亂,專持名號,以稱名故,諸罪消滅,即是多善根福德因緣」之意,創七日念佛之儀,謂之「打念佛七」,乃淨土法門也。其後禪堂亦有打禪七之法,不知起自何時,大概模仿念佛七而立。每逢打禪七之時,坐香、跑香皆加倍,食品亦較平時為佳,此實徒勞無益。參禪者行住坐臥皆可用功,最要花用智慧力,以打破無始無明,荷澤大師所謂「以智慧劍斬斷諸住地煩惱」是也。多坐兩枝香、多跑兩枝香,實與明心見性無干,亦無經典可據,大可不必。至若打餓七者,則更為無謂矣。


四、端行履

 

一日不做,一日不食
  古云真正修行者,多係自食其力,耕田種菜澹泊度日,無求於人,故人品自高,為世所尊重敬仰。今之出家人,每有託修廟做會募化功德,招待香客希求布施,念經拜懺,形同稗販,其不守本分者,或捏造神話騙取財物,飽食終日,嬌懶成性,依賴社會以生存,為人輕視,良有以也。百丈禪師領眾,耕作自給,有「一日不做,一日不食」之語,最可為法。勞動束作,並不妨礙用功,且可提起精神,免流惰懶;至若證悟之後,隨緣度日,更屬無礙。如疏山賣布、船子撐渡、龐居士做竹器、香巖種地,不可數舉。以有漏之力,養有漏之身,免為腹所累,最堪為法。


大隱居廛,小隱居山
  古人云:「大隱居廛,小隱居山。」此乃悟後境界。明心見性之後,穢土即是淨土,世間即是出世,山林鬧市,一樣安閑,隨緣度日,和光混俗。如二祖慧可悟道之後,出入茶樓酒肆,人或詰之,曰:「我自調心。」即此謂也。今之出家人大事未了,正當及時參訪修行,亦學古人混跡市廛,結習日深,動輒曰:「大隱居廛,小隱居山。」以為掩飾,欺人欺己,入地獄速如箭。嗚呼哀哉!


批評過來人言語舉動
  明心見性之人,其一言一語,無非自如來藏中流出,其一舉一動,無非佛性之妙用,惟證與證乃能知之,非普通人所能承當。故〈證道歌〉云:「或是或非人不識,逆行順行天莫測。」如丹霞燒木佛、南泉斬貓、德山呵佛罵祖等是也。未能承當之人,或妄加批評,萬萬不可。古人云:「毀謗般若,罪過無邊。」宜切戒之。


假明心見性
  古人明心見性之後,隨拈一法皆是佛法,喝棒痛罵,無非親切為人,《楞伽經》所謂:「或以揚眉瞬目、嘻笑怒罵,而作佛事是也。」今人或未明心見性,而冒充明心見性,未得謂得故弄玄妙,使人莫測高深,盲棒瞎喝、西扯東拉,不但聽者益增迷悶,自己亦莫明所為之謂何?以此博得善智識之美名,徒使學人入於歧途,對此等人宜敬而遠之,切勿親近。


僧人學醫、卜、星相、書符、咒水
  出家人本分大事在修行參學,以求明心見性,除此以外皆不可學。今之出家人,或學醫、卜、星相、書符、咒水,為人卜休咎、驅邪鬼者,此皆菩薩戒律所禁止者。說有種種神通,顯異惑眾,狂惑世人,空腹高心,見有德高僧講經說法,生憎恨心,切宜戒之(出《梵綱經》)。


不問世間法
  或謂出家人不應問世間法,故而拋棄父母妻拏,妻拏而可拋棄,父母及眾生更可拋棄矣,非正理也。大乘佛法利己利他,不問世間法,則慈悲喜捨乎?何有未能事父則安能事佛乎?佛制出家人不畜妻拏,為免影響淨業用功耳,有父母妻拏者欲出家,應先將父母妻拏安置停妥,衣食無慮方可。如六祖出家時,以十兩銀作為母生活費,五祖有養母堂是也。倘無法安置而真心向佛者,則在家亦可修行,亦能成佛,如龐居士合家共說無生話,亦未始不可也。有志出家者,宜慎思之。《菩薩戒經》云:「孝名為戒。」孝順父母師長乃正理也。


宏揚佛法
  一般出家人或有能琴棋書畫、吟詩作對者,以此與名流顯宦交遊,藉以維持廟宇出出鋒頭,認為此乃宏揚佛法,實屬錯誤。宏揚佛法者,欲使眾生多明白佛法,入於佛之知見是也,與交遊何關?又有一般善於逢迎之出家人,招攬經懺法事,日無暇晷,認為此乃佛法興盛山門光寵者,亦屬錯誤。超度亡魂雖屬法施之一,但專靠死人來活命,不為生人做事,非能宏揚佛法也,非能續佛慧命也。


出家人藐視師父
  出家人師父譬若父母,宜加孝敬。每有出家人因師父智識較低,佛法不懂,遂加以藐視者,非正理也。昔福州古靈贊禪師參方悟道後,歸度其師以報育之恩,學者宜以為範。


冒難遊行
  出家人置死生於度外,遂好冒難遊行,或不顧身體安全健康者,此乃《菩薩戒經》所禁也。出家人雖不必重視生死,但人身難得佛道難逢,此生既得人身,且已出家學佛,實屬難得,學佛未成,自宜保重身體,以便修持,豈可冒難輕生,自墮幻滅耶?


車林軍
  僧問師:「『車林軍』經中有此名字,《教乘法數》、《佛學小辭典》、《佛學大辭典》都考查不出來,究竟是甚麼道理?」師答云:「車林軍,釋迦佛住世,皇帝出宮列在後面的軍人。譬喻無始無明,佛性後面,妄念前面。出《百論疏》卷八。」


出家人自認根鈍
  中國人之大乘根器出自天稟,故大乘法傳入中國之後,隨即發揚光大,若禪宗、若華嚴、若天台、若法相、若淨土、若律宗、若三論,皆以天竺之種子移植中土,而別開燦爛之奇葩者也,故達摩東來自謂見東土神州有大乘氣象。現印土佛法夕微,沉寂千餘年,所存者小乘而耳,東亞各佛教國所存亦小乘為多,獨中國繼承大乘法門,勿墮此中國人天賦獨厚之明證也。今之出家人每自認根鈍,謂成佛須歷三大阿僧祇劫修練,此生無望,遂自打退堂鼓,不肯發勇猛心,因循過日,此種錯誤觀念亟須打破。應知三大阿僧祇劫者,不過譬喻之言而已,迷雖累劫而悟則須臾,倘能發心精進,一剎那即可度過三大阿僧祇劫矣。況自己天賦根器乃天公特別施與之好田地,當努力開闢以利己利人,方不負此天賦,方是真正的佛子;倘任其荒蕪,則來生實不得人身,連此一片田地,亦得不到矣。


發大乘心,修小乘行
  晚近一般出家人或信佛居士,每有「發大乘心,修小乘行」一語,意謂末世眾生根淺障深,雖應發大乘心,仍須修小乘行,方切實際,方不為好高騖遠之累,此乃大錯。發大乘心,便應修大乘行,發小乘心者,則修小乘行,中國人向多大乘根器,切毋長他人志氣,損自家威風也。


〈永嘉證道歌〉與《永嘉集》之辯論
  〈永嘉證道歌〉不是著《永嘉集》之人著的。以前緣在西安講經,臥龍寺中有宋朝之古本,寫明〈荷澤禪師證道歌〉,不知何故,荷澤的名改為永嘉的名說?是有兩方面辯論證明。《永嘉集》與〈永嘉證道歌〉說的話意思是兩樣,〈證道歌〉與《荷澤神會語錄》(商務印書館出版)意思是一樣,《永嘉集》的話是二乘老莊的話,〈證道歌〉與《荷澤語錄》是明心見性後說上乘的話,你們拿這幾種書自己參考都能明白。


敖世、憤世、遁世、出世、入世、出入世
  人之處世有數種:一為敖(傲)世。敖世者,自命清高,立於世外,玩世嘲俗,為懷僻繩異之行,以為韻事佳話,所謂俗中實俗是也。二為憤世。憤世者,懷才不遇,眾醉我醒,睹一世之瞶瞶,不忍揚波醊醨,乃甘與世絕,葬身魚腹,此三閭大夫之徒是也,君子哀之,且深敬之。三為遁世。遁世者,本性清淑,厭薄名利,不樂與人間世交涉,放浪形骸之外,友禽鳥而侶糜鹿,巢父、許由之徒是也,古今高流詩人,亦往往有之。如李白詩所謂:「問吾何事棲碧山,笑而不答心自閑。桃花流水杳然去,別有天地非人間。」此等人超塵絕俗,與世界無甚關係,雖欲遁世而終未能完全超出於世界之外也。四為出世。出世者,感生老病死、頭出頭沒之苦,欲求超出於六道輪迴之外,苦行制欲,斷滅六根,以求涅槃,雖獲羅漢果受三昧禪味之樂,亦與世界無關也,故名自了漢,佛常斥為焦芽敗種,戒人勿效之。五為入世。對人生抱有愛好與希望,如快樂主義者、社會主義者、人道主義者,各依其自己之信仰,願為自己成他人或國家社會服務是也,六為出入世。出入世者,修菩薩行,具大悲心,既已出世,又能入世度人,利己利他出入無礙,功德圓滿是也。由是觀之,為常人能入世而不能出世,高流能出世而不能入世,能出世而又能入世者,惟大乘菩薩能之。最圓滿之人生意義,其在斯乎!


不信因果
  真如佛性體中無因無果,故明心見性者超出因果輪迴之外,不受後有,此惟漏盡成佛者能之。今之修行者每見悟道祖師說因果相空,不見罪性了不可得,遂不信因果,此乃大錯。須知諸漏未盡未出三界,仍受因果輪迴之支配無法逃脫,所謂種瓜得瓜、種豆得豆是也。已見性者,雖行畜生道而無礙;未見性者,一語便墮五百年野狐身。可不慎哉!


比丘常帶三分病
  語云:「比丘常帶三分病。」意謂比丘出家修行為了生脫死,生死乃人之大病,生死未除大事未了,十二時中不忘了此病,故比丘居室名「寮房」,寮者醫寮也,欲有勿忘生死大病之宜寮也。今之出家人不解此緣,以為比丘應信窮餓其身,使面黃骨瘦,常帶三分病容,然後才算有工夫,才算修苦行;或有故意穿襤褸衣履,鶉衣百結,囚首垢面,蟻虱滿身,使人莫測,以為非此不足為高僧大德者,不但自欺欺人,實亦違背佛制。出家人雖應抱樸居素,澹泊自甘,衣不求美,食不求精,但亦整齊清潔,營養充足,然後身安體健,可以肆力用功,到處不致被人輕視。現今社會皆以保持清潔,為增進健康要素,比丘為度眾生計,對於此點,亦應適應俗情,方能與人接近,而收化他之效,以往陋習實須痛除。樸素、整齊、簡單、清潔,為比丘衣、食、住、行之良規,身體健康,精神飽滿,正好修行,病夫之態,只令人可憐,不會受人尊敬也。


發心度眾生
  一般人每謂能發心度眾生是大乘,不能發心度眾生則是小乘,此語未盡當。修行人須先通達大乘明心見性,先自度方能度眾生,倘未通大乘,未明心見性,未能自度便,欲發心度眾生,無有是處。於佛不過一知半解,便欲為人講說,以一盲引眾盲,雖云我度眾生,其實則反誤眾生矣。故發願自可發願,度眾生則須萬分慎重。維摩詰云:「若自有縛,能解彼縛,無有是處。」


六祖與神秀
  神秀「身是菩提樹」與六祖之「菩提本無樹」兩偈,可以代表頓漸兩教。或謂六祖「本來無一物」是落空,而神秀「時時勤拂拭」則不落空;又謂六祖得體不得用,而神秀體用具足,此乃錯誤。六祖已明心見性,故其偈乃表示佛性無生無滅、不垢不淨、不受薰染、本來成佛,乃站在真如果位上而言也;神秀尚未見性,故尚須拂拭,乃站於眾生因地上而言也。倘六祖落空,五祖安肯授以衣缽耶?


出家人本分大事
  出家人本分大事在自度度人,「明心見性」為自度,「領導眾生」為度人,欲明心見性必先修行,欲修行必先參訪善智識,故出家人之本分大事乃在參訪善智識,以求明心見性之方,見性之後利己利他。臨濟云:「夫出家人,須辨得平常真正見解,辨佛、辨魔、辨真、辨偽、辨凡、辨聖,若如是辨得,名真出家,利己利他。」每有一般出家人,以為修造廟宇、誦經禮懺就是本分大事,甚或爾爭我奪,結黨相傾,而參學修行,反置而不顧,是棄本而逐末也。德山鑑禪師云:「比丘行腳當具正眼,誦經禮拜,乃是魔民,營造殿宇,又造魔業。」百丈大智禪師云:「為求無上菩提涅槃,故出家猶是邪願,況乎世間諍論、覓勝負說、我能我解、貪一門徒、愛一弟子、戀一住處、結一檀越、一衣一食、一名一利?」正是一針見血之語。


講經說法
  講經說法利益眾生,乃佛徒盛事也,但講經法師須博覽三藏,貫通八宗,明達佛之本意,為人講說方不貽誤眾生。故祖師云:「依文解義,與佛作冤;離經一字,即同魔說。」講經法師應依照佛臨涅槃時,所付囑之四不依:一、依智不依識。二、依義不依語。三、依法不依人。四、依了義經,不依不了義經。依智不依識者,謂說法應以如來藏中流出,勿用腦筋見聞覺知發揮也;依義不依語者,勿以辭害義也;依法不依人者,依法之本意,勿依人之主張也;依了義經,不依不了義經者,謂大乘為了義,小乘、中乘乃不了義,故不可依也。


未明心見性說法
  《達磨血脈論》云:「不能分別皂白,妄言宣佛敕,謗佛忌法,如斯等類,說法如雨,盡是魔說,即非佛說,師是魔王,弟子是魔民,迷人任他指揮,不覺墮生死海。」「若不見性,說得十二部經教,盡是魔說,魔家眷屬,不是佛家子弟,既不辨皂白,憑何免生死?」
  假使說得千經萬論,若不見本性,只是凡夫見,非是佛法。


誤認行善為佛法
  一般在家人、出家人誤認行善便是佛法,此乃錯誤。行善雖是好事,但與明心見性成佛無甚關係,種善因者可得善果,善果乃世間福根,非成佛之果也。欲成佛者須修行參禪,參禪所以養育菩提心者也,故《華嚴經》云:「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,是為魔業。」可不慎哉!《六祖壇經.無相頌》云:「迷人修福不修道,只言修福便是道。布施供養福無邊,心中三惡元未造。擬將修福欲滅罪,後世得福罪還在。但向心中除罪緣,名自性中真懺悔。忽悟大乘真懺悔,除邪行正即無罪。學道常於自性觀,即與諸佛同一類。吾祖惟傳此頓法,普願見性同一體。若欲當來覓法身,離諸法相心中洗。努力自見莫悠悠,後念忽絕一世休。若悟大乘得見性,虔恭合掌至心求。」


知佛恩、報佛恩
  釋迦佛創明心見性法門及種種方便以濟度眾生,使超出輪迴苦海,眾生應知佛恩、應報佛恩,此理所當然。惟今之佛徒以為修建寺廟、印送佛經、吃素行善,便是知佛恩、報佛恩,此乃錯誤。昔梁武帝問達摩祖師曰:「朕即位以來,造寺寫經,度僧不可勝紀,有何功德?」祖曰:「並無功德。」帝曰:「何以無功德?」祖曰:「此但人天小果,有漏之因,如影隨形,雖有非實。」帝曰:「如何是真功德?」祖曰:「淨智妙圓,體自空寂,如是功德,不以世求。」又《報恩經》云:「知恩者,自發菩提心,菩提報恩,教一切眾生令發菩提心。」由是觀之,能修大乘明心見性法門者,方可謂之知佛恩;能自己明心見性後,再教導眾生修行明心見性者,方可謂之報佛恩也。


比丘夢遺精
  出家人夢遺精,自己以為持戒不嚴,心中常生苦惱,此乃誤解。遺精乃生理作用,非出故意,無礙戒行。《四分戒》云:「除夢遺,不犯戒。」《大般涅槃經》云:「迦葉菩薩白佛言:『若有比丘,夢行淫欲,是犯戒否。』佛曰:『否也,醒時應生懺悔。』」


達摩拿數珠
  世俗畫達摩像,或作手拿數珠之狀,此乃錯誤,達摩乃禪宗初祖,非修念佛法門及數息之禪也。人或誤謂達摩祖師修念佛者,非也。其作面壁像亦不妥,禪宗不主空心靜坐,斥靜坐是病非禪,且達摩早已明心見性,不必再修,何須面壁?良以初來東土言語不通,禪理深微,一時無可與語,故終日宴坐,以待傳人,非習禪也。倘靜坐是禪,則舍利弗宴坐林中,不應被維摩詰責呵也!


出家人鬧派頭
  出家人以恬澹自甘為本分,古德如趙州和尚四十年穿一衲衣,慧琳和尚三十年著一(革+兩)鞋,明教嵩禪師做一紙被,數年方成,非欲以此博美名,乃不欲為生活所累耳。現每見一般法師、方丈當家之輩,食則珍饈美味,衣則狐貂綾羅,住則高堂大廈,出則前呼後擁,與古人之一瓶一缽、竹杖芒鞋,為一句「隨他去」,而歷遍萬水千山者,豈可同日而語耶?昔有某國師入京,行李多至數十擔,致為司馬溫公所輕視,真心學佛者,可不慎哉!
  楊岐禪師云:「楊岐住屋壁疏,滿床盡撒雪珍珠。縮卻項暗磋呼,翻憶古人樹下居。」棲賢禪師偈云:「莫謂棲賢窮,身窮道不窮。草鞋獰如虎,拄杖活如龍。渴飲曹溪水,饑吞栗棘蓬。銅頭鐵額漢,盡在我山中。」龍山和尚詩云:「一池荷葉衣無盡,滿地松花食有餘。剛被世人知住處,又移茅屋入深居。」古德高風,令人孺慕不已。


出家人不結婚
  人或譏出家人不結婚為不當,謂如全世界之人皆出家,人類必將絕種,此語未當。釋迦佛並不勉人人皆出家,在家亦可修行、亦可成佛。出家者,乃為擔荷大法,宏揚宗旨,故不畜妻拏以免牽掛,非謂學佛信佛者,皆不可結婚也。世俗之人為專心致志於其事業計,亦多有獨處終身者,如歐洲史學家吉朋、謙謨、柏格兒,哲學家之笛卡兒、巴士卡爾、斯賓挪莎、康德、霍布士、德克、邊沁、斯賓塞、叔本華、尼采,科學家之奈端、斯密應丹,文學家福錄特爾、格黎,政治之維廉鰲特、加富爾、梅馬,皆終身獨居之人,而其思想之貢獻於世界,豈不偉耶?


佛教之信仰乃智信非迷信,佛法是積極不是消極
  人每誤認佛教為消極,此乃錯誤。小乘佛教雖近消極,但大乘則是積極也,其所以有消、積極之別,乃其方法不同所致。小乘修四諦斷六根,中乘修十二因緣斷一念無明,皆是厭苦而求樂,厭煩惱而求涅槃。斷六根者,乃將感覺之門關閉,使煩惱不能侵入,而得清淨快樂;斷一念無明者,乃將思想完全停止,入於寂滅禪定之境,得涅槃之樂,然此乃個人之快樂,與他人無關,故謂之自了漢,謂之消極可也,故佛斥為「蕉芽敗種」。至若大乘菩薩,其所修者為六波羅蜜:一、布施。二、持戒。三、忍辱。四、精進。五、禪那。六、般若。其目的在明心見性,自己成佛之後再化度眾生。菩薩兩字是菩提薩埵之簡稱,菩提者,乃自覺之道;薩埵者,覺有情之義,即自覺覺他之意也。菩薩本願是有一眾生未滅度,自己不願成佛,其目的在度盡眾生,使世界變為淨土,自由而平等,此豈消極者哉?菩薩之所以起積極之願行,是因為明心見性之後,大覺大悟,十方世界皆變為淨土,宇宙萬物皆是法身,故世界並不被取消,以同體之慈悲作度人行願,故曰:「世間法即佛法,佛法即世間法。」不能於此世界外,另覓法界,其體一也。或誤以為出家學佛,乃離開世界、逃避世間者,此大錯也。菩薩者,先度己後度人,先出世後入世,不先度己,則無力度人,不先出世,則無法入世,故佛云: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。」菩薩云:「非度盡一切眾生,決不成佛。」此豈消極之人所能辦耶?


《莊子.大宗師》篇
  顏回曰:「回益矣。」仲尼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回忘仁義矣。」曰:「可矣,猶未也。」他日復見,曰:「回益矣。」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回忘禮樂矣。」曰:「可矣,猶未也。」他日復見,曰:「回益矣。」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回坐忘矣。」仲尼蹙然,曰:「何謂坐忘?」顏回曰:「墮肢體,黜聰明,離形去知,同於大通,此謂坐忘。」仲尼曰:「同則無好也,化則無常也,而果其賢乎?丘也請從而後也。」坐忘的道理,就是佛家的無始無明境界。


佛法非唯心,亦非唯物
  有認華嚴宗為客觀唯心論(馮友蘭《中國哲學史》七四九頁),認法相宗為主觀唯心論者(向林冰《中國哲學史綱要》三一七頁),此皆錯誤。「華嚴四法界觀」雖近似客觀唯心論,但法界觀之最高境界─「一真法界」,則是絕對者,所謂真如本體是也。真如本體非思辨所能及,非言語所能道,既非心之所謂能觀,則豈可謂之客觀唯心論耶?華嚴宗之緣起法門或可謂為客觀唯心論,至其性起法門則非心非物,非主觀亦非客觀者也。法相宗之「八識三自性」,或可謂之主觀唯心論,至於「四智三無性」,則是絕對真如境界,言忘慮絕,亦非心之所能觀,非主客之可別也。大凡哲學上所以分主客兩觀,心物之論皆相對者也,佛法中可以言詮之部份,亦相對者也,相對者可以思辨領會;至若最後絕對本體,則離於言說,只可證悟,不能分析也。向來哲學家們研究佛法是當做學問來研究,沒有當作了生脫死的法門來研究,故只能在相對之範圍內尋枝摘葉,推至絕對之門,便無法前進。但佛法之最重要最究竟部份,在於絕對,非在相對也,故哲學家只能懂佛法之皮毛,不能得佛法之骨髓,只能採其枝葉,不能得其根本,以皮毛之見解來推測佛之最高根本境界,自然易陷於錯誤之武斷也。故凡以主觀、客觀、唯心、唯物評佛法本體者,無有是處。豈不聞馬祖云「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」耶?哲學家如要知道「究竟」是甚麼?請先拋開書袋,把那些唯心、唯物的名詞,主觀、客觀的概念投向大海,投向糞坑,然後向那黑黑暗暗的地方看去,看到山窮水盡時,或有些兒消息來也。


佛法不落空
  普通一般哲學家皆認為小乘是:一、我有法空,二、我空法有;大乘是我法皆空。到這個「空」字,便認為是佛法止境,所以把佛法看成落空,此乃大錯。我法皆空者,是整個相對宇宙(由腦筋知覺而存者)已結束,於是接著便有一個絕對的真實的宇宙出現,永恆不易,圓滿無缺,無生無滅,超越時空,所以佛法是最究極的實在,並非落空。


印度信佛亡國
  佛法創始於印度,印度亡國,人遂謂印度因信佛亡國,此乃錯誤。佛法在印度沒落已千餘年,其國人信婆羅門教(即印度教)、回教為多,當印度佛教旺盛之時,正是印度阿育王朝最富強之時代,猶如中國唐朝最富強,其時中國佛教亦最盛。印度亡國之日,正是其國佛教極衰微之時期,故我謂印度乃因不信佛而亡國。


悟道是悟理
  悟道者,明心見性成佛之謂也;悟理者,明白道理之謂也。明白道理並非成佛,悟道是證悟,悟理是解悟,頭腦清楚之人,懂得經教道理,但仍須參禪修行,向心內用功打破無始無明,方能明心見性證悟佛道。故世人常謂「悟道是悟理」者,非也。佛性是絕對的,理是相對的,不能用理字來代表佛性本體,修行不在悟理而在證入佛性本體,了生脫死。宋儒理學便是把相對的理,當做絕對的本體,所以沒有究竟,如果悟道是悟理,則佛法變成理學矣!


杲日當空,秋月如鏡
  「杲日當空,秋月如鏡」,兩語乃譬喻明心見性之後,真如佛性光明普照也,此境須打破無明窠臼,方能證得。今人每以為一念不動,心境如海水無波,便是「杲日當空,秋月如鏡」,非也。一念不動,仍是「見聞覺知」之靈性境界,非真如佛性境界也。


超出無邊識處
  《涅槃經》云:「超出無邊識處。」無邊識處者,無色界四天之一,無始無明範圍是也,能超過無始無明範圍,便是超出三界進入佛性境界。今人每誤為能斷不想之念,便是超出無邊識處,非也。不想之念亦斷,乃於非想非非想處,無色界最後之一天,仍是無始無明範圍,非佛性境界也。


當淨其意如虛空
  《華嚴經》云:「若人欲知佛境界,當淨其意如虛空。」意謂明心見性之後,得絕對之「常樂我淨」,六根皆變為佛性,如《圓覺經.普眼菩薩分》所云:「眼根清淨者。」《圓覺經》云:「八萬四千塵勞,一切平等清淨不動。」其理相同。今人誤以為心中清清淨淨、妄念不生便是佛境界,實為大錯。心中清清淨淨是阿賴耶識中之淨緣,非佛性也。淨緣一受薰染,妄念復生仍為染緣,淨而又染,染而又淨,便是生滅輪迴;佛性不受薰染,無有生滅輪迴,故不同。


認大乘佛經為神話
  一般人讀《華嚴經》、《維摩詰所說經》及其他發揮絕對妙理之經典,見其中所語皆詫異莫測,非世間所有,遂疑佛經為神話或不實之語,甚有目《維摩詰經》、《法華經》為小說者(胡適認《維摩詰經》是小說,袁子才認《法華經》為小說),此乃大錯。蓋因法身妙理非言可宣,故借種種喻,以異表其萬一。印度人善說寓言,富於文藝天才,佛徒利用此種特長以說法宣教,蓋亦有之然。佛乃真語者、實語者,絕非神話無稽之談。若讀者係明心見性或已解悟之人,自能領其奧旨,欣悅讚歎也,千萬毋以神話視之,更千萬勿以常理揆之。


古來成佛唯釋迦一人
  一般人每謂:「古來成佛,只有釋迦一人!」此乃大錯。佛乃覺義,凡人皆有佛性,皆可成佛,但能覺悟明心見性,便與諸佛無異。古來祖師證悟如來境界者甚多,皆有事跡語句可考,豈可謂之非成佛耶?《梵網經》云:「一切眾生皆有佛性,我是已成之佛,汝等是未成之佛。」寒山和尚云:「嘗聞釋迦佛,親受燃燈記。燃燈與釋迦,只論前後智。」在釋迦佛以前古佛極多,與釋迦佛同時證等覺妙覺者,亦不為少,釋迦佛為一大事因緣出世,發明種種方法以引導於眾生,使見性成佛,故釋迦佛之後,成佛者更多。倘謂「古來成佛唯釋迦一人」,則直把釋迦佛當做「上帝」、「天主」矣,使釋迦佛聞此語,必斥其為外道邪見也。且眾生修行用功,目的在見性成佛耳,如成佛只有一人,餘皆無望,則辛苦修持者,果將奚圖耶?


密在汝邊
  惠明問六祖曰:「上來密語密意外,更有密意否?」祖曰:「汝若返照,密在汝邊。」一般人遂誤謂佛法乃秘密傳授不可告人,此乃大錯。六祖之所謂「密」即佛性是也,凡人皆有佛性,無假外求,故曰:「汝若返照,密在汝邊。」釋迦佛的種種法門,皆為普度眾生而設,故不但無秘密可言,抑且愈公開愈好,惟恐眾生不能承當耳,豈有不可告人者哉?語云:「事無不可對人言。」《維摩詰經》云:「不諂是道場。」釋迦佛云:「我是真語者、實語者、如語者。」何秘密之可云耶?至若密宗之「三密加持」,乃受婆羅門神秘作風之影響,又當別論。


終日吃飯,未曾吃著一粒米
  黃檗禪師《傳心法要》云:「終日吃飯,未曾咬著一粒米;終日行,未曾踏著一片地。」此乃悟後境界也。明心見性者,三身俱足,終日不離一切事,不被諸境惑,行住坐臥,佛性如如,行路吃飯相同無相關耶!今人誤以為吃飯時,不要執著吃飯,走路時不要執著走路,便是悟道,實屬大錯。夫吃飯時不執著吃飯,則飯菜一定會錯往鼻孔裏送;走路時不執著走路,則一定會跌下糞坑去,安能成佛耶?智門祚禪師云:「所以道:『若是得的人,道火不燒口,道水不溺身,你每日吃飯,還少得一粒麼?』」又古人云:「終日著衣吃飯,未曾咬著一粒米,未曾掛著一縷線。雖然如此,又須實到此裏始得;若未到此田地,且莫掠虛。」


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
  經云: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?」乃指法身也。法身充滿於世界,無所不在,地獄天宮皆為淨土是也。人或誤謂佛入地獄者,非也。


心無罣礙
  心無罣礙者,謂明心見性之後超出三界,不為萬法所阻障,得大自在是也。或誤為不掛念富貴名利、死生禍福,便是心無罣礙,非也。不掛念富貴等等,乃達天之命而已,非了生脫死超出三界之無罣礙也。


一塵不染
  人每以為將妄念斷除乾淨,便是一塵不染,或以為逃遁深山,遠離紅塵,便是一塵不染,皆非也。一塵不染者,乃真如佛性之中,著一點生死煩惱不得是也。


印可
  宗門不立文字,惟以心印心。以心印心者,已明心見性之明眼善知識,印證後學心得是也,必須同是證悟,方予印可,故所印者乃佛性真心,非普通見解也。今人彼此俱未明心見性,一語相投便互相印可,徒增我慢習氣,不但無益,是為修行之礙。大慧禪師所謂「爛冬瓜印子」,不知印壞了多少人的心也。悲乎!


超出三界
  超出三界者,明心見性之後,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皆變為佛性,無有生死輪迴不受後有,故名超出三界。今之修行人,或逃遁深山遺世獨立,以為便是超出三界,只怕臘月卅日到來,閻羅老子不肯相饒耳!或有認為將思想妄念斷盡、一無所有便是超出三界,此小乘之見也。思想斷盡入於無色界、無所有處,未出三界也。
  王英孫,宋季人,所藏有《雪竇和尚卷》云:
  「有無盡是兩頭話,諸祖因不立言詮。末代兒孫立戶牖,一花五葉天真傳。永嘉雖向曹溪路,畢竟惟聞自己禪。根器警拔誠難遇,鑿透高原始及泉。」(《珊瑚綱》下七六三)


寂滅為樂
  《涅槃經》云:「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;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」諸行無常者,即十二因緣是也。由無明而至老死,循環返復,生滅無常,故之謂生滅法。要破此生滅法,要先打破無明。十二因緣之無明乃一念無明,一念無明不可破,只有一念無明根本種子,名「無始無明」者,可以打破。無始無明打破,則看見佛性本來無生無滅、常樂我淨,故曰:「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。」乃謂打破無始無明,見性成佛之後,無生無滅、自在快樂也。今人誤解此意,有謂諸行無常者,乃謂人有生必有死,生時是無常,死了便寂滅快樂。又有謂一念生滅是無常,把一念斷了便是寂滅為樂,此乃外道斷常之見也,不宜從。


三毒
  三毒者,貪、瞋、癡是也,乃煩惱之根源。修小乘者斷貪、瞋、癡,修大乘行菩薩道者則不斷,反可用以度生。貪者,貪度眾生,使成佛道;瞋者,呵罵小乘,讚歎大乘;癡者,視眾生為子。《涅槃經》云:「我愛一切眾,皆如羅(目+侯)羅。」《華嚴經》:「一念瞋心起,百萬障門開。」乃指不行菩薩道之人而言。若菩薩者,乃「不斷煩惱而入涅槃」,轉三毒為三聚淨戒,轉煩惱為菩提,以三毒為如來種(出《六祖壇經》)者也。


一念無明不可破
  世尊因普眼菩薩欲見普賢,不可得見,乃至三度入定遍觀,三千大千世界,覓普賢不可得,而來白佛。佛曰:「汝謂於靜中三昧中,起念便見普賢。」普眼於是纔起一念,便見普賢向空中乘六牙白象。


僧肇《無名論》
  僧肇著《涅槃無名論》,以老子「無名天地之始」與佛之「涅槃」並論,實為大謬。老子之無名乃無始無明也,豈可與涅槃妙心真如實相並論耶?其言曰:「夫涅槃之為道也,寂寥虛曠,不可以形名得;微妙無相,不可以有心知。超群有以出昇,量太虛,而永久隨之,弗得其蹤,迎之罔眺其首,六攝不能攝其生,力負無以化其體,眇漭恍惚若存,若往五目莫睹,其容二聽不聞,其響窈窈冥冥,誰見誰曉彌論?靡所不在而獨曳於有無之表。然則言之者,失其真知之者返其愚。有之者,乘其性;無之者,傷其軀。」由此而觀,僧肇明明把無始無明境界當做涅槃境界,認老子「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;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;渺兮冥兮,其中有精」與涅槃同境,實屬大錯。書成更表上於秦主姚興,以希光寵,尤非出家人所宜有之事也。
  《傳燈錄.南泉傳》:「德亙炎問師道:『肇法師甚奇特,道萬物同根,眾生一體。』師指庭前牡丹云:『大夫,時人見此一株華,如夢相似。』」
  《古尊宿語錄.百丈廣錄》云:「僧肇云:『菩提之道,不可圖度,高而無上,廣不可極;淵而無下,深不可測。語也,垛生招箭。』」


釐述作

用《老》、《莊》、《周易》道理釋佛經
  佛法以真如實相為最究極之本體,而《老》、《莊》及《周易》則以無始無明為最究極之本體,其源不同故宗致各異,已另有文辨之。昔漢明帝時,佛經初傳入中國,簡陋淺缺,學者未能窺其精義所在。迨符秦什師廣譯大乘經論,印度空宗般若思想始入中國,然真如實相之要旨人尚未盡明瞭,其時適承老莊思想盛極漸衰之際,一班聰慧睿哲之士多去老而歸佛,故佛法獲得迅速之發展。當時一般高僧多先學老莊之說,及其發揮般若性空之理,遂多引用《老》、《莊》、《周易》以為註腳,每以老子之所謂「無」,用來解釋般若之所謂「空」。「無」之與「空」表面雖若近似,而意義則完全不同。蓋空宗初入中國,一般人尚未完全懂得「空」字之妙義也。老子之「無」即「無極」、「虛無」之義,佛家所謂「無始無明」是也,是一種空洞冥渺境界;而般若之「空」乃第一義「空」,非「虛空」之空、空洞之「空」,而是佛性遍滿虛空、圓滿現成、如如不動、妙用恆沙之義也。老莊之本體既是「虛無」,宇宙萬物不過是由無生有,由有歸無,只好讓它自然流行,不必分別好了,所以老莊變成虛無主義、自然主義。佛法之本體是「真如」,體用具足,欲達「真如」必須修行打破無始無明,故產生六波羅蜜之積極思想,又以真如自性之一體同悲,故產生利己利人之大乘思想,其源不同故,其致各異。然當時學者尚未察此,以「無」與「空」等視而觀,因此兩種根本思想之混淆不清,遂陷一般後學於拖泥帶水之境,千載之下尚無為之明白指出者,良可慨也。
  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、《周易》三書,六朝時稱為「三玄」,用「三玄」及儒書以解佛經,謂之「格義」。例如一、劉(虫+孔-子)〈無量義經序〉云:「玄圃以東,號曰太一;罽賓以西,字為正覺。希無之與修真,其揆一也。」二、范瞱《後漢書.西域傳》論佛教云:「詳其清心釋累之訓,空有兼遺之宗,道書之流。」三、《高僧傳》卷六百云:「釋慧遠……雁門樓煩人也。……博綜六經,尤善《莊》、《老》……年二十一。……時沙門釋道安立寺於太行恆山……遠遂往歸之……年二十四,便就講說,嘗有十客聽講,難實相義,往復移時,彌增疑昧,遠乃引《莊子》義為連類,於是惑者曉然。」四、《高僧傳》卷四有云:「法雅,河間人。……少長外學,長通經義。……時依門徒,並世典有功,未善佛理,雅乃與康法朗等以經中事數,擬配外書,為生解之例,謂之「格義」,乃毗浮相曇等,亦辯格義以訓門徒。雅風采灑落,善於樞機,外典佛經,遞互講說。」五、道安〈安般經德序〉云:「安般(即呼吸或出入息)者,出入也。道之所寄,無往不因,德之所寓,無往不託,是故安般寄息以成守,四禪寓骸以成定也,寄息故有六階之差,寓骸故有四級之別。階差者,損之又損,以至於無為;級別者,忘之又忘,以至於無欲也。無為,故無形而不因;無欲,故無事而不適。無形而不因,故能開物;無事而不適,故能成務。成務者,即萬有而自彼;開物者,使天兼忘我也。彼我雙廢者,寄於唯守也。」(損之又損,是老子忘之又忘、是莊子開物成務、是用(易))。六、吉藏《中觀論疏》卷二有云:「本無者,未有色法,先有於無,故從無出有,即無在有先,有在無後,故稱本無。」又云:「釋道安以本無義,謂無在萬化之先,空為眾形之始,夫人之所滯在未有,若託本無則異想便息。一切諸法本性空寂,故云:『本無者,與方等經論,什肇山門,故無異也,後故稱本無。』」此乃用老子「天地萬物生於有,有生於無」以解釋道安所立「本無」之義。其實空宗之所謂「本無」即本際之義,本際即本來真際,真如佛性無生無滅是也,與老子之『無』極不同。
  又僧肇《寶藏論》云:「夫本際者,即一切眾生無礙涅槃之性也。何謂忽有如是妄心及以種種顛倒者?但為一念迷也。又此一念從一而起,又此一者從不思議起,不思議者即無所起。故經云:『道始生一,一為無為,一生二,二為妄心,以知一故,即分為二,二生陰陽,為動也;以陽為清,以陰為濁,故清氣內虛為心,濁氣外凝為色,即有心色二法;心應於陽,陽應於動,色應於陰,陰應於靜,靜乃與玄牡相通,天地交合。故所謂一切眾生,皆稟陰陽虛氣而生,是以由一生二,二生三,三即生為法也。』既緣無為而有心,復緣有心而有色,故經云:『種種色心,是以心生萬意,色起萬端,和合業因,遂成三界種子。』夫所以有三界者,為以執心為本,迷真一故,即有濁辱,生其妄氣。心妄氣澄清為無色界,所謂心也;澄濁現為色界,所謂身也;敬滓穢為欲界,所為塵境也。故經云:『三界虛妄不實,唯一心變化。』夫內有一生,即外有無為;內有二生,即外有二為;內有三生,即外有三界。既內外相應,遂生種種諸法及恆沙煩惱也。」
  道安解「諸法皆空」之義,並非否定現象之存在,而謂一切現象故為因緣和合所生之範疇,此種由因緣和合而生之萬物之相,乃時刻變化永不休止之範疇,故非萬物之本性,萬物本性為不變不易之範疇,所以超越人類的認識。如此說法並非錯誤,但既知萬物本性(即真如)為不變不易、不可認識之範疇,則真實之本性乃無生無滅、非有非無可知矣;而老子之所謂有,乃生於無,有復歸無,一生一滅循環返復,便是生滅輪迴之法,既知其由無生有,便是可認識之範疇,夫有無生滅輪迴可認識之法,豈可與離有無、不生滅、超輪迴、不可以眼根認識之法相提並論耶?此理極明,而諸師不察,深為惋惜!世尊所據以破外道邪說者,即憑此生滅法與非生滅法一點也。生滅乃起於腦筋揣量妄計,有生滅即有輪迴,不能超出三界,是相對而非絕對;無生無滅,即無輪迴,離於腦筋思量計度,超出時空三界之外,是絕對而非相對也。故老子之「無」是生死本,而般若之「空」是了生脫死之體,不可同日語也。如乎者然後可與談。(三教向異佛法矣。)


印度祖師撰集經典認為佛說
  印度習慣:凡撰集典籍多託名古仙人聖示所造,或國王所製,藉便流通,傳之既久,真偽莫辨。佛經中亦多項託名典籍,見於《大藏經》中者,有《賢愚因緣經》十三卷、《佛使比丘迦旃廷說法沒盡偈經》、《六菩薩名亦當盡持經》、《付法藏因緣經》六卷、《達摩多羅禪經》一卷、《禪法要解經》二卷、《佛所行讚經》五卷、《法句譬喻經》四卷、《百喻經》二卷、《法句經》二卷、《迦丁比丘說當來變經》。其他尚多,略舉數種以概其餘。閱《大智度論》云:「如是我聞,中外佛法有五種人說:一者佛自說,二者弟子說,三者諸天說,四者仙人說,五者化人說,等皆名佛說,然說於眾生有益者,皆是佛說,萬無益者。」


陳白沙讀佛經入詩
  陳白沙絕句詩云:「道人本自畏炎炎,一榻香風晝卷簾。無奈華胥留不得,起憑香几讀《楞嚴》。」又有句云:「天涯放逐渾閒事,消得《金剛》一卷經。」白沙理學家也,喜讀佛經,既不怕人知道,更形諸歌詩,較之朱晦庵關門讀《黃檗傳心法要》生怕人曉得,其心胸襟相去遠矣。一切可惜者,皆未有讀懂耳。白沙之學以虛無為根本,清靜為門戶,晦庵之太極乃誤認無明為本體,皆生滅法也。《大般涅槃經》謂外道竊佛法,如以醍醐加水,本味盡失,理學家之謂歟。


蘇東坡以禪悟入詩
  東坡稟性聰慧過人,崇信佛法,修淨土念佛法門,「西方正據」即其所創之念佛方法也。喜與方外交遊,與佛印禪師過從尤密,故東坡於禪宗道理稍解一二,好採禪語入詩,而實未悟道。世或謂其參佛印證悟者,誤也。其有〈遊靈山〉詩云:「橫看成嶺側成峰,遠近高低各(或作「了」、「總」)不同。不識靈(或作「盧」)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。」又云:「溪聲便是廣長舌,山色無非清淨身。夜來八萬四千偈,他日如何舉似人。」〈贈澗信長老〉詩云:「優缽曇花豈有花,問師此曲唱誰家。已從子美得桃竹,不向安期覓棗瓜。燕坐林間時有虎,高眠粥後不聞鴉。勝遊自古兼支許,為採松脂寄一車。」亦頗可喜,然非悟道語也。


誤認玄奘法師集藏經
  玄奘法師周遊西域,有十七年,所得大乘經六百五十七部,後譯出佛經七十六部,計一千三百四十七卷,與姚秦羅什先後相映,厥功偉矣。今之僧徒或謂《大藏經》乃奘師所集者,誤也。中文《大藏經》之集始於宋太祖,後明永樂又刻,書論則紫柏大師所謂刻者也。


註疏經典應慎重
  古今學者大事未明,見理不徹,便喜探觚註疏經典,曲解佛意,貽誤來者,不可不慎。六朝時有所謂「格義」者,以《老子》、《莊子》、《周易》名「三玄」道理解釋佛經,以老子之「無」字釋般若佛經之「空」,相隔天淵,不可不知;又有以小乘、中乘宗旨解釋大乘者,亦極舛謬;最誤人者,乃以外道斷常之見解釋佛性,謂真如能起妄念,使真如變為生滅輪迴之法;又如不執著有無真妄、不分別是非善惡,乃外道四句百非道理,是相對的,而誤認為這樣做便是修行、便可悟道,既然黑白不分、是非不別,豈非愈弄愈糊塗?做個俗人尚須腦筋清楚,方能應付世務,何況說成佛作祖,而可以糊塗出之乎!註經典者,既然糊塗,讀者更要糊塗,實在害人不淺!故又有將佛性比作一面鏡子,無明妄念比作灰塵,灰塵去一點,鏡子亮一點,破一分無明證一分法身,此亦生滅之法。如妄念從外來,則與你無干,不必破它;如妄念從內出,則如龍潭出水,斷了又生,無法斷除;灰塵除,鏡子亮,灰塵生,鏡子又暗,拭了又生,生了又拭,便是生滅輪迴,無有了期。此乃外道道理,學者拿來解釋真如實相佛性,拔舌地獄有分!又有學佛毫無心得,亦欲註疏經典,於是搜羅古人註疏數十種湊集,拉扯成書謂是己作,誤人誤己罪過不淺。故從事著述,應胸中有把握,七通八達,出諸謹嚴,方免罪過。


印度哲人撰譬喻經典
  印度人好作幻想撰寓言,寓言者,寓道德教訓於故事、譬喻之中,起源甚古,在《奧義書》中已保存有最古之譬喻。佛教在很早時期,便利用此種形式來宣教,故佛經中寓言成份極多,藉以啟發智慧、唱出真理也,宣教度生之方便也。絕對之理,本非言詮所能表示,不得已而在寓言譬喻中,予以啟示。《楞嚴經》云:「佛言阿難:『如來今日實言告汝,諸有智者,要以譬喻而得開悟。』」又有哲人專集各種佛法譬喻,成為專書。在中國三藏中所藏尚多,屬於本生經藏之《六度集經》、《菩薩本生經》等皆是,屬譬喻經者有《百喻經》、《雜譬喻經》、《大莊嚴經》、《撰集百緣經》、《賢愚因緣經》、《雜寶藏經》等都是寓言之作,其他大小乘經典,亦多有寓言故事摻入。一般讀經者每誤認寓言故事為事實,因而發生迷信之見解或疑團,故讀佛經者對於此點不可不知。參考《龍藏經》目錄,那些經是佛說的,那些經是印度哲人撰的,一看便知。


用佛法解釋《中庸》
  憨山大師解《中庸》「天命之謂性」,即佛性在先天一念不起;「率性之謂命」,即佛性起一念落於後天,此乃大錯。佛性不變不易,無所謂先天後天,亦不起念。起念者,乃屬於腦筋之見聞覺知(靈性),非佛性也。儒家誤認無始無明為生命之源、宇宙之體,「天命之謂性」實際上是指無始無明,無始無明是先天的;「率性之謂命」是一念發作,便是一念無明,一念無明是後天的。先天和後天便是相對,佛性乃絕對者,不可同日而語也。憨山大師於此最緊要之點,未能瞭解,故常有三教同源之議論調,若明乎者,則不敢謂三教為同源矣。


刪集佛經
  宋時王龍舒居士尊弘淨土,曾將《無量壽經》、《觀無量壽經》、《平等清淨覺經》、《佛說阿彌陀經》四經刪改集湊,成為《大阿彌陀經》,此實不可。古制佛說者為經,祖師闡明經理者為論,解釋論者為廣論,未聞有擅將佛經刪改湊成經者,不可為訓也。


閱讀註疏應加揀擇
  後人註疏佛經如汗牛充棟,收入《藏經》及《續藏經》中者,何止數千百種。明心見性人所註者,固不背佛之本旨,其未明心見性人所註者,則錯謬百出,玉石雜陳,學者倘不細加揀擇,必為所誤。故讀《藏經》者寧可多讀本文,勿濫閱註疏,或先請教善知識,擇其確屬可靠者閱之,方免誤入歧途。


未明心見性人語錄
  語錄者,古祖師悟道因緣及接引後學之語句也。古時唯明心見性祖師,其後輩方為收集語錄,以利益後學。後人或未明心見性,亦模仿祖師言句湊成語錄,或法語連篇累牘,魚目混珠,災梨行世,察其語,則多光影門頭,毫無心得,貽誤非淺。出家人修行用功應腳踏實地,未木悟謂悟,貽誤何極!凡我佛徒切宜戒之。


文人學佛
  古今文人學佛者甚多,乃因文人智慧較一般普通人為高,故易與佛接近,但真能具有心得者甚少,能明心見性者尤少,乃因文人尋章摘句、撫(舞)文弄墨習氣極深,少能腳踏實地用功夫也。文人之明心見性有事跡可考者,如梁朝傅大士、唐朝裴公美、李通玄、龐蘊、宋朝楊大年、黃魯直、馮濟川、張功甫、李漢老、元朝耶律楚材。至若蘇東坡、尤西堂等輩,乃詞章佛法;姚廣孝、康有為等是政治佛法;梁啟超是宣傳佛法;章炳麟是老莊佛法;歐陽竟無是學問佛法;胡適之是考據佛法;謝無量、蔣維喬、范古農是編輯佛法;梁漱溟、熊十力是外道佛法。然皆能篤信或重視佛法,亦可佩也。


詩僧畫僧
  古來詩僧極多,略可分為兩類:其一乃明心見性之後,水邊林下,自性流露,發為詩篇,全在天真,不加一字一句,皆自如來藏中流出,雖名為詩,實同偈語,如寒山、拾得、石屋、雪峰、中峰等之詩是也。其一為專以詩為業,刳心剖腎,使句騁辭,與秀才爭一日之短長,如宋之九僧、清之蒼雪、近代八指頭陀是也,其詩亦自成一格。其餘地,其以畫著者,宋有巨然、清代有石濤、八大、石流、漸江、目存,則有所託而逃者也。然其格韻皆高,生修輩以禪入畫故也。綺語本為十戒之一,出家人以明心見性、度己度人為本分大事,詩詞書畫本非正務,倘大事已了,藉以排遣歲日未曾不可;若大事未了,終日指句尋章,含毫吹墨,致誤向上大事,則大可不必也。


改佛經為道經
  昔有道士社光庭將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改為《高上玉皇本行集經》,世稱問碧虛撰為社撰者,即起於此。又有類此者甚多,不勝枚舉,將佛教焰口改為道教焰口。


以佛法釋老莊
  以佛法釋老莊者,古有呂純陽、張三峰,近世有章太炎。純陽、三峰遺集,恍惚禪宗語錄,然其語多未能透徹,蓋未能盡得佛家三昧也。太炎註《道德經》、《南華經》,參以佛理,然未能合,乃因佛以絕對真如為本體,而老莊乃以相對之無始無明為體,其源不同,不能互通而無礙也,余另有〈三教同源辨〉闡明之。


語錄用白話
  禪宗以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為綱要,語錄之集,已嫌蛇足。人或謂語錄用白話無文字意味,不能行遠者,此乃大錯。語錄者,為記錄祖師悟道因緣,以利益後來之學者耳,為避免因辭害意,故採用白話,使本意易見也,豈亦須學秀才們吊書袋耶?


梁漱溟論佛教
  梁漱溟《印度哲學概論》中論佛法與宗教有云:「西方宗教以科學之發明、哲學之推論,而搖動其根本教理信仰者,使在佛教則絕無其事。『無神論』於彼則涉及上章,於此適符其主張;『進化論』於彼則破其創造之談,於此正可歌取於緣起說中。即假設如科學之雜想,宗教已於斯滅,猶且無與於佛教,以所為生滅本空之原理,與出生滅之宗旨,無論何時不受變動影響故。一般宗教所以不能圖存者,以彼之教化不復適於現代思潮,即現代思想已通過之,其詘抑人之已性,正為漸成長之人,所不能止。而佛之教化任思想界變遷已涉地步,祇其中無由想過,其為己性過量之發揮,但念非過量英豪不能承當,無所謂詘抑,使不能堪也。佛法之實體,雖在無盡之未來可以無變,即是無時而變佛法之權用,即方便,教則不待至今日而已,屬變不一,即是無時不可變。方便教之所說多關涉世間,在當時既出於因緣,襲本土之俗傳,在今日即不妨符順今日世界之通義,在將來又不妨符順將來世界之通義。初無關乎根本教理,則何以為佛法者固猶是也,此與亦不可期諸通常諸宗教者。」此語極有見地,然佛法所以不詘抑人之己性,及不為世界潮流乃所思過者,其關而世界潮流,乃思想變遷之產物,則何由能過耶?人性亦然,佛法已達何在,梁氏未能明白指也。蓋佛法乃達於極,極之實在者也,最極之境無能過者,思想不能及也;究極實性,任靈性如何發揮終不能到,故無所詘抑也。


普庵咒
  〈普庵咒〉者,乃宋時普庵禪師(乾道五年,江西人,事見《續指月錄》)住山中,聞山泉滴瀝聲,依其聲調造成咒語,朝朝自誦,人或學之,名〈普庵咒〉,非佛、菩薩所傳也。後人編入《禪門口誦》中,亦不解何意?佛傳咒語義為總持,乃佛經之精華也,〈普庵咒〉究有何功德而獲人信仰,如此異哉?


周濂溪《太極圖說》
  宋儒理學開山祖周濂溪《太極圖說》乃以道「先無後有」為基礎,配以《易》陰陽五行之理,以說明宇宙萬物化生循環返復之體系者也。「無極而太極」者,蓋與老子之「無名天地之始,有名萬物之母」以及「無為而無不為」同旨。儒家本只說「太極」,「無極」乃道家之說,《老子.知雄章》「復歸於無極」、《莊子.大宗師》篇「撓桃無極」、〈刻意〉篇「澹然無極」、〈在宥〉篇「遊於無極之野」。《道藏》中有《太極先天圖》,相傳出自道家之陳圖南。周子曾師事鶴林寺僧壽崖,得《太極先天圖》,遂加以修改以建立理學體系,其圖見次頁:


  照佛的看法,無極者,無始無明是也;太極者,一念無明是也。何以言之無極本無,而能生有,一念已生便是太極,念有靜動,便分陰暢,陰陽分而兩儀立,變合而生五行,二五之精妙合而有乾男坤女,二氣五行,萬物化生,萬物復歸於五行,五行歸於陰陽,陰陽歸於太極,太極歸於無極,一降一升,循環返復,便是輪迴生滅之法,起於無明,入於無明,如佛學家之十二因緣然。十二因緣只是說無始無明與一念無明之輪迴作用,換言之,即是腦筋思想作用,不能說明佛性作用也。佛性超於輪迴生滅,無因無緣,不動不靜,本來無生,故無滅,本來無有,故無無,有無生滅皆腦筋相對作用,與真如本體無關也。《太極圖說》謂無極能生太極,太極又生陰陽萬物,因其有生,故有滅,有生滅便有輪迴,有輪迴便非絕對者,故知無極太極之理,乃憑見聞覺知觀察宇宙變幻之現象而建立假設者,凡觀察之所能及,決非絕對本體也。絕對真如本體「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」,既不可用思想去測度,亦不可用語言來表現,只有直接證入者,方能知之,能證入者,則無輪迴生死矣,故名「見性成佛」。成佛之後,不再變為眾生,不再受輪迴,而太極則是輪轉不息者,雖然做到「天人合一」至聖地步,仍不免於輪迴生死。因為「無極而太極」,不過是由一念無明入於無始無明,「無始無明」正是生死的根本也。
  關於太極就是一念無明之說,現在再提出幾個證據。周濂溪以為欲進於「天人合一」的太極境界,只有「誠」和「一」,「誠」究為何物耶?《通書》說:「大哉乾元!萬物資始,誠之源也……元亨,誠之通他。利貞,誠之復也。大哉易也!性命之源乎?」又說:「寂然不動,誠也。」又云:「誠無為,幾善惡。」、「誠是有無之間」。由以上幾句話而觀,可見「誠」本來寂然不動、無善無惡,正是無始無明境界,但又能通能復,便是一念無明境界。周子之說,蓋本於《易》之「易無異也,無為也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」,這是描述無始無明與一念無明之作用,無異無為,寂然不動,正是無始無明;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便是一念異起,據而成整個相對宇宙,換言之,就是腦筋的作用,腦筋的作用,當然不能說是最究極之本體也。


陽明學不可比於佛法
  人或以陽明學比佛法者,實為大錯。陽明之學以四句教法為綱領,即「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如善知惡是良知,為善去惡是格物」是也,此四句乃是「無始無明」與「一念無明」之作用,與真如佛性體用,不可同日而語。陽明之學未能超出「無明」範圍,仍在三界輪迴之中,病在用腦筋推測度量,腦筋乃虛幻不實者,故其所得亦虛幻不實,非最後真實體用也。真如佛性非思想度量所能及,不受薰染無有變易,惟證與證乃知。佛家以真如佛性為本源,而儒家以無始無明為本源,其源不同無法相及。人多未明佛性與無始無明之分別,故每誤認無始無明為佛性,而謂儒佛同源,是以九州之鐵,鑄成大錯也。
  或謂「無善無惡之心體」即佛家之「真如佛性」,「有善有惡意之動」即佛家之「無明煩惱」,非也。「無善無惡心之體」者乃佛家所謂「無始無明」是也(即六祖所謂「無記空」);「有善有惡意之動」者,乃佛家所謂「一念無明」是也;「知善知惡是良知」者,乃佛家所謂「見聞覺知」,即腦筋靈性是也;「為善去惡是格物」者,乃佛家所說四禪病中之「作病」是也。無始無明是靜的,而一念無明是動的,故有根本與枝末之稱。無始無明本來昏昧不明、無知無覺,故初善無惡之分,及其受薰染刺激生出一念無明,遂有見聞覺知分別善惡好醜,一念無明動而復靜,則返於無始無明。周濂溪《太極圖說》所闡明之無極生太極、太極生陰陽、以至於萬物復歸於無極,便是無始無明與一念無明之循環輪轉作用,一念無明已動,然後有見聞覺知,有見聞覺知,然後分別善惡好醜,凡屬含識無不知善知惡者,故陽明之「良知」乃腦筋作用,凡腦筋作用者皆以無明為主,非佛性也。
  一念無明有淨染兩方面,善是淨緣,惡是染緣,染之與淨同是一念無明,不能單把淨緣當做佛性、當做本體,如不可單把善當做本體一樣。而陽明則曰:「無善無惡理之靜,有善有惡氣之動,不動氣即是善,是謂至善。」夫動靜善惡同出於一源,安可單把善當做本體?「不動氣」時並無善惡,所謂「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」是也,發而皆中節謂之和,和才是好的、善的,若不中節則不和便是惡的,可見善惡皆出於「中」,在「中」裏面已含有善惡的種子或善惡之理,而陽明獨謂不動氣是善、是至善,可乎?故宋儒「理善氣惡」之說,清儒已表示不滿。顏習齋〈存性篇〉云:「若謂氣惡,則理亦惡;若謂理善,則氣亦善。蓋氣即理之氣,理即氣之理,烏得謂純一善而氣質偏有惡哉?譬之目矣,眶皰睛,氣質也,其中光明能見物者,性也,將謂光明之理專視正色,眶皰睛乃視邪色乎……惟因有邪色行動障蔽其明,然後有淫視而惡者視名焉。然其為之行動者,性之咎乎?氣質之咎乎?若歸咎於氣質,是必無此目,然後可全目之性矣。」
  陽明把「為善去惡是格物」一語做為修養之方法,此乃修養之大病,善惡既同出於一念無明(即虛妄之心),善念與惡念出沒無常,「為善去惡」是要把惡的念頭去掉,而把善的念頭保留,於是善惡二念在心中不斷爭門,惡念雖除,仍能再起,於是終日惶惶汲汲不敢放鬆,已心勞日拙而惡念仍不可盡滅,佛家所謂「作病」是也。夫用腦筋感覺推想而知之物,必非物之本相也,腦筋感覺變幻不實,則用腦筋思想去「格物」而得之「知」,當然靠不住,反為明心見性之障,即佛家所云「所知障」,況物無窮而腦力有限,莊周所謂「以看經隨無盡殆矣」是也。
  總而言之,陽明之所謂「心」,乃無明妄心,非佛性真心也;陽明之所謂「良知」,乃見聞覺知,非佛性真如也;陽明之所謂「格物」乃修養之病,非見性之方也。凡用腦筋思想者,所見到無非「無始無明」與「一念無明」之作用,不能見真如佛性也,道家之錯誤亦在乎此。陽明雖曾涉獵佛家藩籬,而未得其竅妙,誤認「無始無明」為體,「一念無明」為用,實與認賊作父無異。昔有盜夜入富者之室,欲偷其寶而誤攜夜壺以出,竟有購之以為茶具者,偷者既可悲,購者尤可笑也,千載之下,尚有欲以夜壺為茶具者,則不為痛哭流涕矣!


李翱之〈復性書〉
  真為宋明道學先驅者,應推唐之韓愈、李翱,李翱之〈復性書〉對於宋明理學影響尤大。李翱認為性本清明,為七情所惑,故變為昏濁,故主張「制情復性」。〈復性書〉云:「人之所以為聖人者,性也;人之所以惑其性者,情也。喜怒哀樂愛惡欲七者,皆情之所為也,情既昏,性斯溺矣,非性之過也。七者循環而交來,故性不能充也。水之滓也,其流不清;火之煙也,其光不明。非水火清明之過。水不滓,流斯清矣;煙不鬱,光斯明矣;情不作,性斯充矣。」又云:「性與情不相無也,雖然,無性則情無所生矣,是情由性而生,情不自情,因性而情;性不自性,由情以明。」馮友蘭氏評之曰:「此雖仍用韓愈〈原性〉中所用之性情二名詞,然其意義中所含之佛學的分子灼然可見,「性」當佛學中所說之本心,「情」當佛學中所說之無明煩惱,眾生與佛皆有淨明圓覺之本心,不過眾生之本心為無明煩惱所覆,故不能發露耳,如水因有沙而滓,然水之為水固自若也。然無明煩惱,亦非淨明圓覺之本心,立於對待之地位,蓋無明煩惱,亦須依淨明圓覺之本心而起也。」(《中國哲學史》八○五頁)
  李翩曾參藥山禪師,對於佛學頗曾涉獵乃無可置疑,然李翱實為偽佛經所誤,即誤於「淨明圓覺本心(佛性)能起無明煩惱」一語是也。此語出《大乘起信論》,所謂「真如緣起」之說。《大乘起信論》是外道所作,託馬鳴之名以傳者,乃生滅法,非佛法也。何以言之?真如佛性不受薰染,恆守本性,無有變易(出《華嚴經.十迴向品》),無明本無體性,如空花夢影,非由真如而起也。如說無明依真如而起,除去無明,回復真如佛性,便是見性成佛,既然則當初能起,將來當然亦能再起,無明再起之時,又變為眾生,忽而成佛,忽而又眾生,則佛亦有輪迴生滅,乃在三界之中,不能說是超出三界輪迴之外,成佛有何價值?天台宗認為「真如能受薰染」,故有「十界在具」之說,就是硬要把佛拉來和畜生、餓鬼一樣受輪迴,非佛法也。但李翱說,情與性原是相通者,情不生時是性、是聖人,及情之生又是凡夫,豈非忽而聖人,又忽而凡夫,便是輪迴生滅。蓋李翩所謂性,乃無始無明,李翱所謂情,乃一念無明,俱是腦筋作用,腦筋靜時,是無始無明,腦筋動時,是一念無明,同是一個範圍。「制情復性」,是欲使一念無明回返無始無明,無始無明正是生死根源,是妄心的本體,無始無明未破,不能見性成佛。李翱以為欲復性,惟有「誠」,〈復性書〉云:「是故誠者,聖人也,寂然不動,廣大清明,照乎天地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」誠是一念無明之靜的方面,故寂然不動,但具有「見聞覺知」靈性,故能「照乎天地」。「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」是一念無明發作,是把子思所謂「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」、「誠則明」及《易》之「易無思也,無為也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」配在一起。


理學家之天理
  天理兩字是宋明理學家惟一最上宗主,千數百年來深思苦索強採力辨,只求所以體貼此天理而存守之耳。程明道云:「天理二字是我自家體貼出來。」程伊川云:「人只有個天理,卻不能存得,更做聖人。去人欲之私,存天理之正。」二語是宋明理學家修養之鵠的。故周敦頤主「誠」;唐時李翱〈復性書〉主「滅情復性」,而以誠為性之極則,是繼承李翱之說。李延平主「默坐澄心,體認天理」;朱晦庵主張「主敬涵養」;程伊川主「整齊嚴肅」;上蔡之「常惺惺」;龜山主「靜坐中觀喜怒哀樂未發前作何氣象」;和靖之「其心收斂不容一物」;王陽明之「至善」,謂「涵養須用敬,進學則在致知。」其實出於一源,誠、敬、靜、至善,到底還是一色,惟字面不同耳。
  其實宋明理學家之所謂天理,一念無明是也,即喜怒樂哀未發前之「中」是也。一念無明乃一念寂然未動,無善無惡。周敦頤以「誠」為「太極」,以「一」為「太極」,所以「太極」便是一念無明。其《通書》之言「誠」曰:「大哉乾元!萬物資始,誠之源也:」又云:「寂然不動者,誠也。」程明道云:「天地設位,而易行乎其中,只是敬也。敬則無間斷,體物而不可遺者,誠敬而已矣,不誠則無物也。」曰:「所以謂萬物一體者皆有此理, 只為從那裏來 。」一念無明未動,只是寂然一體;及其動也,則陰陽互門,喜怒哀樂生,整個相對宇宙完成矣。又言:「中庸之言,放之則彌六合。卷之則退藏於密。」乃一念無明動靜之作用也。又云:「天者理也。」一念無明生而後有相對、有善惡,陰陽增減,故又云:「天地萬物之理,無獨必有對,皆自然而然,非有安排也。」「萬物莫不有對,一陰一陽,一善一惡,陽長則陰消,善增則惡滅,斯理也,推之其遠矣,人只要知此耳。」無始無明受刺激生一念無明,一念無明動極而靜,復歸於無始無明,便有輪迴生死。故伊川云:「物極必反,其理須如此,有生便有死,有始必有終。」又云:「道二,仁與不仁而已,自然理如此。道無無對,有陰則有陽,有善則有惡,有是則有非。」又云:「有理則有氣,有氣則有理。」
  凡出自腦筋思想度量者,其理必相對,相對者必有生滅變幻,而非究極之實性,釋迦佛之斥外道,即在以其為腦筋度量之生滅法,而非最究極真實之法也。故宋明理學家其所謂天理,乃對人欲而言;所謂性,乃對情而言;所謂理者,乃對氣而言,俱是相對的。作為儒家思想泉源之「易」,便是先民用腦筋觀察宇宙幻變不居之象,而想出來的理則,由陰陽而至八卦,無非相對者也。
  張橫渠《易說》云:「有兩則有一,是太極也。一物而兩體,其太極之謂歟。」《正蒙.太和篇》云:「兩不立,則一不可見,一不可見,則兩之用息。兩體者,虛實也、動靜者、聚散也、清濁也,其究一而已。」張子之所謂一,乃與多為相對,彼以充滿之氣之太虛為本體,而此本體之中,則有一多有無之對立變化,故《正蒙.參兩篇》云:「一物兩體,氣也,一故神,兩故化。」又《正蒙.太和篇》云:「氣本之虛,則湛本無形,感而生,則聚而有象,有象斯有對,對必反其為,故愛惡之情同出於太虛,而卒歸於物欲。」又《正蒙.動物篇》云:「物無孤立之理,非同異屬伸終始以發明之,則雖物非物也,事有始卒乃成,非同異有無相感,則不見其成,不見其成,則雖物非物。」程明道云:「萬物莫不有對,一陰一陽,一善一惡,陽長則陰消,善增則惡滅,斯理也,推之其遠矣,人只要知此耳。」(何南程氏遺書)程伊川云:「天地之化,既是兩物,必動已不齊。譬之兩扇磨門,便其齒齊不得,齒齊既動,則物之出者,何有得齊?從此參差萬變,巧歷不能窮也。」(伊川學案)又云:「物極必反,其理須如此,有生便有死,有始必有終。」又云:「道二,仁與不仁而已,自然理如此。道無無對,有陰則有陽,有善則有惡,有是則有非。」
  總上而觀,可見宋儒之宇宙乃相對者,由於腦筋度量之所得;宇宙真實之本體非腦筋所能度量,愈加度量,則去真實本體愈遠。六祖所謂:「任伊盡思共推,轉加懸遠。」《圓覺經》所謂:「以思惟心測度如來境界,如取螢火燒須彌山,終不能著。」蓋腦筋者變幻者也,以變幻者看物,則物皆變幻;以變幻者測不變幻者,則不變化者,亦隨之而變幻矣,故《圓覺經》云:「未出輪迴而辨圓覺,彼圓覺性即同流轉。」是也。
辨真妄

情不附物(李翱〈復性書〉之錯誤)
  溈山禪師云:「夫道人之心,質直無偽,無背無面,無詐無妄,一切時中視聽尋常,更無委曲,亦不閉眼塞耳,但情不附物即得。從上諸聖,祇說濁邊(即相對的)過患,若無如許多惡覺情見習之事,譬如秋水清渟,清淨無為,澹泞無礙,喚他作道人,亦名無事人。」此說明悟後境界也。明心見性之後,宇宙萬物皆是佛性,一切時中,惟一直心,故無詐妄虛偽,因佛性中本無詐妄虛偽也,故能視聽尋常。當此之時,根塵識界,皆是佛性妙用,故無須閉眼塞耳。經云:「若能轉物,即同如來。」昔之虛妄七情,亦皆變為佛性,故曰:「情不附物。」因絕對之佛性,與相對之萬物本不相附也。今人或謂「情不附物」,是不執著一切相,不住一切相,非也。佛性中根本無所謂執著與不執著,情與物是兩頭話,祇因眾生在濁邊(在相對宇宙中生活),故說濁邊過患,倘眾生已經在佛性這邊,在絕對宇宙中生活,則一切濁邊過患、虛妄詐偽執著之話,皆須根本取消矣。
  唐李翱著〈復性書〉主張「滅情復性」,以為七情滅盡便可見本性,可返於喜怒哀樂未發之「中」。彼之謂情,乃佛家所謂一念無明是也,彼之謂性,乃佛家所謂無始無明是也,兩者其動為一念無明,其靜為無始無明,動之與靜乃一物之存於腦筋靈覺之中,非最真實之體也。真實之性與七情無關,非因七情之發而滅,亦非因七情之滅而增,七情未發是無記性(即無始無明);七情滅盡是返於無記性。換言之,即一念無明返歸於無始無明本來面目,是無始無明範圍,故其所謂復性者,乃復於無明之性,非真如佛性也。向林冰《中國哲學史綱要》中謂:「李翱所謂性,等於佛教所謂本心,唯識家所謂慧;其所謂情,則等於佛教所謂無明煩惱,唯識家所謂智。」此是門外語。李翱常參藥山,不無受佛法影響,然實未悟真實之理。其〈復性書〉中有「物至之時,其照之然,明辨而不著山物」之語,亦是誤解之「情不附物」之理也,學者識之。


六、破外道
(書中無)


七、袪迷信

祖師後身
  祖師大徹大悟之後,與諸佛把臂偕行,超出三界輪迴不受後有,設再入世度生,亦必為大善智識。世或謂五祖戒禪師身後為蘇東坡,草堂清禪師身後為普魯公者,不可信也。蘇曾二公雖天賦過人,然皆世俗之慧,充其量不過文章方伯、風流名士而已,非能度生善智識也。查考五祖草堂語錄,並無身後之說,必後人附會無疑。如謂曾魯之降生時,夢中看見一和尚來,夫世俗之人醒中亦夢,況夢中之話安能置信?又謂夢見五祖禪師來,醒了卻見是蘇東坡,亦是夢人說夢話,古人云:「處世如大夢。」況夢中之夢耶?阿誰信之!


佛不能免定業
  《涅槃經》謂佛有三不能度:一、無緣不能度。二、不信不能度。三、定業不能免。定業者乃報身之定業,只能減輕不能全免也。人或謂既已明心見性,業障已空,何定業不能免除?如印度禪宗二十四祖師子尊者、中土初祖達摩、二祖慧可皆死於非命,既已見性成佛,能知過去未來,何以不能避此定業耶?此乃誤解。夫明心見性之後,與諸佛同一法身,報身已屬無關重要,如大海一漚,若存若亡。就法身而觀,不見罪性,業障了不可得,其報身所受之生死禍福,與佛性了不相干。古人云:「四大原無主,五陰本來空。將頭臨白刃,猶如斬春風。」又云:「假使鐵輪頭上旋,定慧圓明終不失。」釋迦成佛之後,尚有孫陀羅利旃遮女之毀謗、調達推山之害、金槍馬麥之險,然此皆不礙其為佛也。至若「能知過去現在未來」者,乃謂佛性本體超越時閒空間,過去現在未來皆是一樣,不變不動,在此世界如此,在另一世界,亦無非如此,在過去如此,在未來,亦無非如此,所謂六通者亦不外此理,幸毋以神通視之。佛乃真語者、不誑語者,應篤信勿疑。


誤傳釋迦、彌陀、彌勒投生中國
  世傳智者大師是釋迦牟尼佛下生,又傳永明壽禪師、蓮池大師是阿彌陀佛下生、布袋和尚是彌勒佛下生。夫修行者明心見性大徹大悟之後,與諸佛同一法身,此身即佛,謂其與佛無異,固無不可,但必指定為某佛下生,則未免無聊。智者大師實未證悟,故臨終求生西方,豈有釋迦佛下生而不能明心見性者哉?蓮池大師為人最著實,臨終自言:「我實未悟。」豈有彌陀下生,而不能證悟者哉?凡此種種諸佛下生傳說,皆世人欽仰智者、永明、蓮池、布袋和尚諸大師之德行,故附會以美之也。吾人但明乎見性之後與諸佛同一法身可矣,毋再作此種無聊之附會,以增眾生之迷,而重口舌之業。
  相傳六朝有高僧在峨嵋山住茅蓬,每晚見一披髮菩薩身騎一大白象,走路經過茅蓬面前,僧乃隨其後,看菩薩走到山頂,向山後面直下去(峨嵋山高一百二十里,後山是懸空無路),後乃相傳普賢菩薩到此。相傳漢摩騰法師隨漢明帝遊五台山,謂帝曰:「昔文殊菩薩與一萬眷屬在此山說法。」帝遂建寺供養,蔚為大道場。臨濟曰:「有一般學人,向五台山裏求文殊,找錯了也,五台山無文殊。你欲識文殊麼?祇你目前用處,始終不異,處處不疑,此個是活文殊;你一念心無差別,處處總是普賢;你一念心自能解縛,隨處解脫,此是觀音三昧法。互為主伴,出則一時出,一即三,三即一,如是解得,始好看教。」


勞山延摩羅密窟
  《華嚴經》裏邊說:「震旦國有延摩羅密窟,有菩薩在此修行,與眷屬說法。」非青島勞山延摩羅窟也,是指敦煌的延摩羅窟也。


飛來峰
  晉朝天竺慧理法師遊杭州西湖,見其山奇崛,謂極似印度靈鷲山,人遂稱為飛來峰,靈隱寺即慧理所創建者。


燒香拜佛
  《法華經》云:「舉首低頭,皆當成佛。」謂人敬仰如來,舉首低頭之際已生正念,在心田中栽下種子,此種子將來緩緩成長,故終有成佛之一日也。今燒香禮佛,即在種下成佛之種子,應同時發願以求成佛,切勿作他想。世俗之人燒香拜佛時,常禱佛冥祐或求升官、或求發財、或求生子,皆非正理也。


未悟道者死後亦可燒得舍利
  曹山本寂禪師,曾令侍者送褲與一住菴道者,道者曰:「自有孃生褲。」竟不受。師再令侍者問:「孃未生時,著個甚麼?」道者無語。後遷化有舍利,持似於師,師曰:「直饒得八斛四斗,不如當時下得一轉語好。」觀者是見未悟道者,死後亦可燒得舍利,蓋道心堅固,行願真摯者亦可得之。每見世俗僧人平生不懂佛法,死後燒化,亦可得舍利,人或疑其悟道者,非也。或有謂拜經拜佛沐浴而得舍利者,則直同妖言惑眾矣。


誤認幻術為佛法
  古代印度風俗喜演幻術,末流佛徒或染其風氣,能吞刀吐火,愚夫驚其神異,誤認幻術即是佛家之所謂神通,此乃大誤。正派學佛者最鄙薄此輩,古祖師云:「正法眼藏,不著神通。」蓋指此也。倘以幻術為悟道而得之神通,則今之馬戲班演員,個個可以成佛矣。老龐云:「神通及妙用,運水與搬柴。」此其明心見性者之神通也,阿誰識之?


韓愈闢佛未可全非
  韓文公闢佛,佛徒多斥之以為非是,余則以為韓公之為未可而子非極當,但其立論較偏所見較狹耳。我國思想文明向不重迷信,當愈之時,不肖僧徒,藉佛以招搖騙財,闢之宜也。佛制修行者死後焚化,收舍利建塔,為紀念有道者耳,非謂死之骨可以降福顯靈也。而有僧徒遂謂藉之可以得福,愚民斂財,設吾正當佛徒見之,亦應鳴鼓攻之,擯而斥之諸佛門外,雖然,不能以少數僧徒之不肖,謂佛為不肖也,故闢不肖之僧則可,闢佛則不可也。韓公初實不知佛法為何物,其推佛之論,僅限於政治倫理,而未嘗涉及哲理之域,其〈陳佛表〉(諫迎佛骨表)中的排佛理論,不外乎狹隘種族主義思想,未認清是非邪正,而遂明損斥毀謗,則失之偏狹矣。其〈原道〉所謂「退之分心其外而遺其中」,是知石而不知韞玉也,「退之所謂者其跡也」;又謂其後貶處潮州,與大顛為友,始稍明佛理,不無惚悔,倘早遇大顛,則必不多此一舉矣。其〈與香尚書〉云:「潮州時有一著號大顛,頗聰明識道理,實能外形骸,以理自勝,不為文物侵亂,與之語雖不盡解,要自胸中無滯礙。」又《五燈會元》載潮州靈山大顛寶通禪師:「韓文公一日相訪,問師:『春秋多少?』師提起數珠曰:『會麼?』公曰:『不會。』師曰:『晝夜一百八。』公不曉,遂回。次日再來,至門前見首座,舉前話,問:『意旨如何?』座扣齒三下。及見師,理前問師,師扣齒三下,公曰:『元來佛法無兩般。』公又一日,問師曰:『弟子軍州事繁,佛法省要處乞師一語。』師良久,公罔措。時三平為侍者,乃敲禪床三下,師曰:「作麼?」平曰:『先以定動,後以智拔。』公乃曰:『和尚門風高峻,弟子於侍者邊得個入處。』」


降鸞
  晚近士大夫間多好作降鸞之術,請某神仙下降以問休咎禍福,或請濟公臨壇,不肖之徒藉以斂財,乃迷信之尤,凡吾佛徒切不可信,亦不可為也。


專制之宗教
  世界之宗教多借神權以專制人類之思想,如上帝、天主等等,皆能加人以禍福,信之則得救,否則獲譴。人升上天堂或入地獄一任獨裁,此專制低級之宗教也。佛教則不然,謂人人皆有佛性、皆可成佛,成佛與否應視自己之業力意志而定。《梵綱經》云:「一切眾生皆有佛性,皆當作佛,我是已成之佛,汝等是未成之佛。」自由平等四字,最早見於佛經,佛性乃絕對平等自由者也,不但有情界平等,即無情界亦皆平等也。佛徒修行成佛,與諸佛同一法身把臂偕行,絕對平等,但未聞耶教徒個個可為上帝,個個可與上帝平等也。故佛教實為民主式之宗教,即人所以迷信,同之可悲也。


誤認神話是佛法
  普通一般人看〈濟公傳〉、〈西遊記〉、〈封神演義〉等小說。認為即是佛法,此乃錯誤。又有一般不肖僧徒造神話以惑眾。自謂生時是一肉團、或某佛某神降生、甚或假製紙蓮花附於樹上,攝成相片。謂是念佛拜經所得瑞應、或謂能見人死後靈魂出現百出不一而足。陷一般信士、善女於迷信之域。此等邪行,死後必墮地獄無疑。


康南海欲於世間造佛界
  康南海頗信佛法,自命救主,其平生提倡佛法不無可取,惜未遇真正善智識,憑其俗慧推測揣量,故始終未得入門。其所著《大同書》,乃採華嚴法界平等之理,及其闡大同之說以成者也。其門徒梁任公為述行傳,謂南海理想非因承中國古書,及非剿襲泰西今籍,乃憑其佛學功夫以成者也。余謂南海實未明華嚴法界之竅妙,故其法界理想,近於不倫不類。華嚴法界觀乃相對宇宙之最高範疇,由實相之平等推及因相無礙,將六相融為一相,復將此一相銷歸於絕對之一真法界,既達一真法界,則超出三界輪迴之外矣。一真法界乃諸佛聖覺內自證之所能達,非腦筋揣量所得到也,而南海欲憑其腦筋想像,冀將世間變為法界,欲藉政治教育之力量,以達絕對真如之境,是同緣木以求魚。然其事雖迂,而其心則大也,當今之世,欲求如南海之能發大心思奇想,亦殊不可多睹矣!


神會與〈證道歌〉
  〈證道歌〉是我國禪宗的重要著作。外國學者把他當做中國大乘論來看待的。一向是著名〈永嘉證道歌〉,後有人懷疑過他不是永嘉禪師所作的品。好多年前,月溪於西安臥龍寺,偶然獲得到一本宋版的〈證道歌〉,著者卻是神會(這本書可惜在戰爭中失掉了),引起我的疑心。於是我拿〈證道歌〉來和〈永嘉集〉仔細的參對,覺得兩者在思想和胸上,皆大相違庭。又把他來和神會的〈顯宗記〉參對,則不但思想相同,而且文字口吻都極近似。但是我仍不明白人們把他改為永嘉作品的用意所在。後來讀了胡適之根據敦煌寫卷的〈神會和尚遺集〉。我再把他拿來詳細的參對一下,於是我便確定〈證道歌〉是神會爭南宗正統時的作品,再沒有什麼疑義的了。他之所以被改易著者名稱,是因為爭正統的事件,鬧得太激烈了。當這事件和緩下來,以及一般佛教中溫和派的人,以免我配外拐,或者說是對方的人才。用這種辦法來拖飾一下的。所以關於此事的始末,在史上很少提及,有之亦不過是很一向知含糊的幾句。這是同樣底理由的。
  〈顯宗記〉一文,大家都曉得是神會「定宗旨」時的宣言。但有如胡適所說「禪八股」的氣味很重。所以有足近於空洞而乏力。但〈證道歌〉則不同,他所表現的是明確的思想,正直的口吻。自首至尾,都充滿著力量和氣魄。就是在文學上,亦應該佔一位置的。現在我們既然確定他是神會爭正統時精心結構出來的有力作品,那末對於這位大師的思想,便可得到更明確的把握。而且對於這件中國思想史上的重要事件,亦可以得到更充實的助証。
  我們出家人所注重的是「學佛」,而不是「佛學」。對於釋迦的妙理,不是把他當做學問來攷據,而是把他當做了生脫死、度已度人的切身方法來實踐。所以這千百年前的一場「是非」,本來沒有什麼閒心來舊事重提的。但是我對於胡適之表揚神會「定宗旨」一事的功績,是忠心表示且佩的。雖亦如穆錢先生一樣,覺其有點「太過渲染」之處。無疑的亦承認他的重要性的存在。這事件是「舊禪法」與「新禪法」的鬥爭的一個關鍵。在佛法夕微的今日,把這事尋出一個清楚的輪廓,對於佛徒們脩行用功方面,是不無補益的。同時,對於一般從事佛學史的整理者,亦可貢獻一點芹曝之見。因此,我冒了「言詮」和知解之嫌,提起了我的久已擱置的筆桿來了。我們想明白「北漸南頓」之爭的來源,是先要注目於「舊禪法」和「新禪法」的根本差異之點,和他的歷史上思想上的背景的。我是禪宗的學人,對於參禪的各個階段,曾經得到一些粗淺的閱歷。因此我的看法,和一般學者們的看法,自然不無出入之處。攷據方法既非所諳,手邊又沒有多量的參攷書籍,只好靠著記憶力和想像力,來作一籠統的敘述。明知空疏之誠,是無法避免的。只要能引起中國思想史的研究者們一點遙遠的想像力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
  自從姚秦鴆摩羅什大師和當時一般中印大師們努力的介紹,佛法典籍到中國來,我國思想界使開始了一個新時期,經過不斷的努力和綜合,一直到隋朝的智者大師,一個有系統的思想,和此一思想,雖已成熟,但內容都是複雜的,大小乘扭做一團,儒道釋拚在一起,這是無法,禪法便產生了出來,而且日趨成熟,這是無法否認的。大凡一件東西成熟達到項點的時候,便走腐化的開始的。在此一思想勢力日益擴大,支配了佛法主流,而且日趨萎縮的時期,已有另一個站在對立方面,以嶄新姿態出現的方法在開始了。這就是菩提達磨所傳的簡樸直捷的禪法。這新禪法以反對者的態度出現,無疑的要受舊派的排斥和迫害的,這是時勢之當然。一般考據家為菩提達磨史跡已過於模糊,和紀載上日期之發生問題,便武斷的認為達磨是一位「烏有先生」。抹殺了他的「新禪法」的傳法者的地位,這是不公平的。禪宗思想扣方法。在印度大乘經典中是可找到明確的根據和地位的。我們只看達磨之六次遇毒終致喪生,使可相信他是因為方法之不同,而被舊派所迫害。他的傳法,弟子慧可的斷臂立雪的英勇故事。近時已有人發現另一記載是說他遇了盜賊而被砍斷手臂的。這是被一般佛學史家認為比較可靠的載紀錄,但我以為這位身無長物的苦行僧人,未必為「大王」們所肯垂青的。他的給人砍斷手臂,或者就是反對派之橫加謀害。他的師父既然遇毒六次而喪生,則徒弟被砍一刀,自是極可能而無法避免的事情。後來他得達磨傳法之後,佯狂市井、出入茶坊酒肆,卒為舊派的人以「妖言惑眾」陷之於獄而死。三祖僧、四祖信和五祖弘忍,鑒於先代之歷受迫害,自然是提心吊膽,不敢太露頭角。對於主張漸修的舊禪法,表面上亦不敢公開反對。在弘忍門下的徒弟群中,以神秀為最有學問和德望,他的方法是屬於舊派的系統的,必非弘忍的心傳。我們以為神秀先是舊派中一個有名的人物,後來才到弘忍門下的。他之到來,是否由於舊派之指使,或負有「呂不韋」那樣陰謀的使命,不敢斷言。但顯然的,弘忍對他既不滿意,又不敢有所指摘。不久,他便支配著全部學徒的思想,而且把弘忍緊緊的包圍住了。但弘忍心下是十分明白的,他雖然為免禍之故,不敢反對他們的行為,都一心一意要找一位無黨無派,可以傳受衣缽的、妥當的徒弟。不過這事是要極端謹慎秘密的進行,才免發生事故。所以當那個來自嶺南的不認字,而又異奇絕項智慧的蠻子慧能到來扶持時,他一眼便看中了。這無疑的不是一個奸細,而且具有魄力和革命精神的。他老人家看了心中暗暗歡喜,卻不敢稍露聲色。所以故意叫他做獦獠,給他一件極下賤的工作。而且禁止他,不准到堂上來。一面卻在沒人注意的時候,便去教導他,最後,卒之把衣缽傳給他。如果不是在他老人家週圍都是舊派人的埋伏,他又何必這樣做法呢?他老人家隱忍已經很久了,我們可以想像他的環境的困難和用心之艱苦。在他傳法給慧能的那天晚上,他一定對他說:「徒啊!我們許多代以來,便遭受了迫害和犧牲,你要趕快離開這裏,他們會把你干掉的。你的智慧和魄力都使我毫無遺憾,就是才氣大露,不是明哲保身之道,要趕快逃回嶺南去,那裏舊派氣燄比較薄些。可是,你負了傳續慧命的重大責任,仍須晦跡,支持到年紀大一點、經驗多一點,才出來宏揚我們先代的禪法。千萬記住這話」。
  當慧能已經離開之後,弘忍便放心了,於是託病。豈知他的衣缽已傳給人去了,這是故意要給那心懷叵測的陰謀者,一點打擊的。神秀雖然表示淡然,但他的同黨卻不肯放手的。待到他們受那住「法奸」志明和尚哄騙,而大家失望折回之後。便心灰意冷,另圖出路了,弘忍老頭子是勝利了。不久之後,神秀便離開他。捧著他的招牌,到荊南去做宣傳漸法的工作了。
  神秀是智識份子,慧能是不識字柴夫,但他們的聰明和手腕,可說是棋逢敵手的。神秀擇定了荊南,這個戰略地點,是頗有眼光的。這地點在當時是交通要塞,經濟的重心。待到基礎己經完成,他又到東京去,略施小技,使把皇帝抓到手裏來。這末一來,一班王公大臣和社會項層的人們,便附帶的圍統到他的身邊來了,所以他便拿到兩京法主的地位,勢力大大擴充了。我們再來看一下砍柴夫的策略罷,他在隱晦了十六年之後,卒於一嗚驚人的在廣州出現了,但他的眼光投注在那廣闊的鄉間和普通的群眾身上。他不願交結官府,借仗勢力,只想樸素而確實的作深入民間的宣傳,使一般善良的老百姓得到法施的實際利益。他連都會的廣州,亦不願居留,而擇定了韶州的曹溪。他和神秀的態度,剛剛相反。神秀應召到東京當國帝,受大臣權貴的摩拜供養,而慧能則奉召而稱病不肯來。這地點亦是一極理想的地位,他是住居江西、湖南、廣東三省交界的,地區進可以取,退可以守的。不但是深入民間,而且可以吸引中原的優秀份子。後來他的高足懷讓和行思,便是在江西之青原,湖南之南嶽,宏揚他的禪法,而衍成禪宗的兩大派。神秀因為佔據要路,不但是三朝國師,門下更出了三位國師。普寂聲望尤高,他們(依仗)皇帝的力量,權威無比。在表面上好像有掩蓋南宗之勢,但慧能底下明心見性者四十餘人,各化一方,潛勢力亦相當雄厚。待到普寂立神秀為六祖,而自稱七祖時,神會便奮身而起來,為南宗爭正統的地位。他知道神秀的漸修法門,明明是舊派的系統,與達磨所傳的新禪法不同,卻想用斧底抽薪的方法,瞞過了世人的耳目。他的門下普寂,甚且自立為正統,這是不可容忍的。如果再容忍下去,則後世對於達磨禪法內容,究竟如何,使無法辨別了。這是關係重大的事件,所以神會雖明知這「北伐急先鋒」的任務是非常艱巨而危險的。但他不惜「批龍鱗履虎尾,殉命忘軀」的幹一下。當時他亦看清了北宗養專處優已久,內部日益腐化。而且「漸法」根本就是不健全的、不澈底的。南宗仍有相當的潛勢力,而且名正言順,方法又正確。與其說他爭南宗法統,不如說是要使天下修道者,不攻陷入不澈底的歧途。所以不顧身命與北伐之師,到處開無遮大會,破漸門清淨禪,而立頓門的如來禪。攻擊神秀門下的「師承是傍,法門是漸」(宗密承襲圖中語)。最有名的滑台定雲寺和洛陽等後,皆是有聲有色。當時會下有一個有名的「山東遠」法師用著婉轉的口氣,質問他說:「普寂禪師名字蓋國,天下知聞,眾口共傳為不可思議,如此相非斥,豈不與身命有讎?」神會侃侃地答道:「我自料簡是非,定其宗旨,我今為弘揚大乘,建立正法。令一切眾生知聞,豈惜身命。」卒把北宗擊敗。而有「普寂之門,盈而後虛」。(〈宋僧傳〉中語)的結果。北宗藉皇室力量把他貶逐,但他始終不屈、不抗勵。他不但用口頭宣傳,而且用文字宣傳。〈顯宗記〉和〈證道歌〉,便是這時的宣傳品。《六祖壇經》無疑的,亦是經過他洗染補充,而用來做打擊漸門的有力武箭的。這位大師如果生在現代,是當得起一位宣傳部長之職的。
  人們一向把南北宗之爭看做是禪宗的本身一件事,而不知道那是包括整個佛教的新舊派的鬥爭的。這段鬥爭歷史,如果比起歐州宗教戰爭來,那是一件極微細的事情,但形勢上都有點相像。羅馬天主教新舊派之爭,舊派是和統治勢力結在一起,而新派則是和下層群眾結在一起。可是舊派本身已經腐化,經不起新派的打擊,而自趨崩潰了。神會之「北伐」乃是「明爭」的,但舊派的人卻一向採用陰謀和暗鬥,諸如〈達磨入道四行〉。


上堂說法
古人上堂說法皆從自性中發揮吐露出來,說法要透三句提攜學者。今時人說法,冒充明心見性,將古人說的話,拉幾句來求壽、求升官、求發財、求超度。死亡齋主拿錢打上堂齋說法的人,如同神廟裏的禱告司一樣,明眼一見可悲可笑,如是等輩,可為憐憫。


大手印
  所謂大手印者,即一切眾生之本心體性與佛平等無別,平等之本性清淨常住,雖忽然不覺而起無明,然其真心體性仍自明淨,縱在六道輪迴,終仍不增不減。此妙明淨性之本體,有時稱之為「本覺如來」、「普賢如來」、「本清淨見」等等,名異實同,即此一心,即是根本大手印。舊派有說,以此普賢如來為元始佛,無庸積集資糧,淨除業障,如彼海水,因風掀動而生波浪,若更加以攪動,則更無寧息澄清之時;又如空中雲霧散去,空淨自見,雲霧遮空,空性仍在,毫未減損。若吾人之心本無明淨之體性者,則以任何方便不能淨之,心本具妙明淨體故,斯可以方便,拂去背覺合塵之妄念,而得背塵合覺以成佛也。
  元本清淨是佛性。佛性不會起無明,起無明根本是見聞知覺靈性,非佛性,如彼海水因風掀動而生波浪,海水是見聞知覺,波浪是無明,將見聞知覺靈性認為是佛性,根本認錯,修亦無用。


冥諦 出婆羅門教
  中國的佛學家古今很多高僧大德,將冥諦認為是佛性,冥諦是非空非有,世間本性起一念生覺,由覺生二十五諦,由二十五諦反歸冥諦本體就是。中國人講的「佛性起無明,斷無明歸佛性」,根本就錯,修行無益。
  婆羅門的冥諦就是佛家講的無始無明,生覺就是聞知覺起一念,由一念生八萬四千念,二十五諦寫在下面。


八、 覈辭義

(書中無)


摘錄飲冰室

梁啟超論佛教與群治之關係
壬寅

  吾祖國前途有一大問題,曰:「中國群治當以無信仰而獲進乎?抑當以有信仰而獲進乎?」是也。信仰必根於宗教,宗教非文明之極則也。雖然,今日之世界,其去完全文明尚下數十級,於是乎宗教遂為天地間不可少之一物。人亦有言,教有可以代宗教。此語也,吾未敢遽謂然也。即其果然,其在彼教育普及之國,人人皆漸漬熏染,以習慣而成第二之天性,其德信力智力,日趨於平等,如是則雖或缺信仰而猶不為害。今我中國猶非其時也,於是乎信仰問題,終不可以不講。(參觀本報第十九號宗教家與哲學家之長短得失)
  因此一問題,而復生出第二之問題。曰:「中國而必需信仰也,則所信仰者當屬於何宗教乎?」是也。吾提此問,聞者將疑焉。曰:「吾中國固自有孔教在,而何容復商榷為也。」雖然,吾以為孔教者,教育之教也,非宗教之教也。其為教也,主於實行,不主於信仰。故在文明時代之效或稍多,而在野蠻時代之效或反少。亦有心醉西風者流,睹歐美人之以信仰景教而致強也,欲舍而從之以自代,此尤不達體要之言也。無論景教與我民族之感情,枘鑿已久,與因勢利導之義相反背也。又無論彼之有耽耽逐逐者循於其後,數強國利用之以為釣餌,稍不謹而末流之禍將不測也。抑其教義非有甚深微妙,可以涵蓋萬有鼓鑄群生者。吾以疇昔無信仰之國而欲求一新信仰,則亦求之於最高尚者而已,而何必為勢利之為趨也。吾師友多治佛學,吾請言佛學。


一、佛教之信仰乃智信而非迷信
  孔子曰:「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」又曰:「吾有知乎哉!無知也。」又曰:「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。」又曰:「未知生,焉知死。」蓋孔教本有闕疑之一義,言論之間,三致意焉,此實力行教之不二法門也。至如各教者,則皆以起信為第一義。夫知可而信焉可也,不知焉而強信焉,是自欺也。吾嘗見迷信者,叩以微妙最上之理,輒曰是造化主之所知,非吾儕所能及焉。是何異專制君主之法律,不可以與民共見也。佛教不然,佛教之最大綱領,曰「悲智雙修」。自初發心以迄成佛,恆以轉迷成悟為一大事業。其所謂悟者,又非徒知有佛焉,而盲信之之謂也。故其教義云:「不知佛而自謂信佛,其罪尚過於謗佛者」。何以故,謗佛者,有懷疑心,由疑入信,其信乃真故。世尊說法四十九年,其講義關於哲學學理者十而八九,反覆辨難,弗明弗措,凡以使人積真智求真信而已。淺見者,或以彼微妙之論為不切於群治。試問希臘乃近世歐洲之哲學,其於世界之文明,為有裨乎?為無裨乎?彼哲學家論理之圓滿,猶不及佛說十之一,今歐美學者,方且競採此以資研究矣,而豈我輩所宜詬病也。要之他教之言信仰也,以為教主之智慧,萬非教徒之所能及,故以強信為究竟。佛教之言信仰也,必以為教徒之智慧,必可與教主相平等,故以起信為法門。佛教之所以信而不迷,正坐是也。近儒斯賓塞之言哲學也,區為「可知」與「不可知」之二大部。蓋後孔子闕疑之訓,救景教徇物之弊,而謀宗教與哲學之調和也。若佛教則於不可知之中,而終必求其可知者也。斯氏之言,學界之過渡義也,佛說則學界之究竟義也。


二、佛教之信仰乃兼善而非獨善
  凡立教者,必欲以其教易天下。故推教主之意,未有不以兼善為歸者也。至於以此為信仰之一專條者。則莫如佛教。佛說曰:「有一眾生不成佛者,我誓不成佛。」此猶其自言之也。至其教人也,則曰:「惟行菩薩行者得成佛,其修獨覺禪者,永不得成佛。」獨覺者,何以自証自果為滿足者也。學佛者,有二途。其一則由凡夫而直行菩薩行,出菩薩而成佛者也,其他則由凡夫而証阿羅漢果,而証阿那含果,而証斯陀洹果,而証辟支佛果者也。辟支佛果,即獨覺位也,亦謂之聲聞,亦謂之二乘辟支佛與佛相去一間耳。而修聲聞二乘者,証至此已完竟矣。故佛又曰:「吾誓不為二乘聲聞人說法。」佛果何惡於彼而痛絕之甚?蓋以為凡夫與謗佛者,猶可望其有成佛之一日,若彼輩則真自絕於佛性也。所謂菩薩行者,何也?佛說又曰:「己已得度,回向度他,是為佛行;未能自度而先度人,是為菩薩發心。」故初地菩薩之造詣,或比之阿羅漢,阿那含尚下數級焉,而以發心度人之故,即為此後證無上果之基礎。彼菩薩者,皆至今未成佛者也。(其有已成佛而現菩薩身者,則吾不敢知。)何以故?有一眾生未成佛,彼誓不成佛故。夫學佛以成佛為希望之究竟者也,今彼以眾生故,乃並此最大之希望而犧牲之,則其他更何論焉。故舍己救人之大業,惟佛教足以當之矣。雖然,彼非有所矯強而云然也,彼實見夫眾生性與佛性本同一源,苟眾生迷而曰我獨悟,眾生苦而曰我獨樂,無有是處。譬諸國然,吾既託生此國矣,未有國民愚而我可以獨智;國民危而我可以獨安;國民悴而我可以獨榮者也。知此義者,則雖犧牲藐躬種種之利益,以為國家,其必不辭矣。


三、佛教之信仰乃入世而非厭世
  明乎菩薩與獨覺之別,則佛教之非厭世教可知矣。宋儒之謗佛者,動以是為清淨寂滅而已,是與佛之大乘法適成反比例者也。景教者,衍佛之小乘者也。翹然日懸一與人懸絕之天國,以厭世俗,此甯非引進愚民之一要術。然自佛視之,則已墮落二乘聲聞界矣。佛固言天堂也,然所祈嚮者,非有形之天堂,而無形之天堂。非他界之天堂,而本心之天堂。故其言曰:「不厭生死,不愛涅槃。」又曰:「地獄天堂,皆為淨上」,何以故?菩薩發心當如是故。世界既未至「一切眾生皆成佛」之位置,則安往而得一文明極樂之地。彼迷而愚者,既待救於人,無望能造新世界焉矣。使悟而智者,又復有所歆於他界,而有所厭於儕輩。則進化之責,誰與任之也。故佛弟子有問佛者曰:「誰當下地獄?」。佛曰:「佛當下地獄,不惟下地獄也,且常住地獄,不惟常住也,且常樂地獄,不惟常樂也,且莊嚴地獄。」夫學道而至於莊嚴地獄,則其願力之宏大,其威神之廣達,豈復可思義也。然非常住常樂之,烏克有此。彼歐美數百年前,猶是一地獄世界,而今可已驟進化若彼者,皆賴百數十仁人君子住之、樂之而莊嚴之也。知此義者,小之可以救一國,大之可以度世界矣。


四、佛教之信仰乃無量而非有限
  宗教之所以異於哲學者,以其言靈魂也。知靈魂,則其希望長,而無或易召失望以致墮落。雖然,他教之言靈魂,其義不如佛教之完。景教之所揭櫫也,曰:「永生天國」,曰:「末日審判。」夫永生猶可言也,謂其所生者在魂,不在形,於本義猶未悖也。至末日審判之義,則謂人之死者,至末日期至,皆從塚中起,而受全知全能者之鞫訊。然則受鞫訊者,仍形耳,而非魂也。藉曰魂也,則此魂與形俱生,與形俱滅,而曾何足貴也。故孔教專衍形者也,則曰:「善不善,報諸子孫。」佛教專衍魂者也,則曰:「善不善,報諸永劫。」其義雖不同。而各圓滿具足者也。惟景教乃介兩者之間,故吾以為景教之言末日,猶本脫埃及時代野蠻宗教之迷見者也。(○埃及人木乃伊術,保全屍殼,必有所為。殆令為將來再生永生地也。又按景教雜形以言魂者甚多,即如所言亞當犯罪,其子孫墮落云云,亦其一端也。如耶氏之教,則吾輩之形,雖受於亞當,然其魂則固受於上帝也,亞當一人有罪,何至罰及其數百萬年後之裔孫。此殆猶是積善之家有餘慶,不善之家有餘殃之義而已。仍屬衍形教,不可謂之衍魂教也。○耶氏言末日審判之義,峭緊嚴悚,於度世法門亦自有獨勝處,未可厚非。特其言魂學之圓滿,故不如佛耳。)夫人生也有涯,而知也無涯。故為信仰者,苟不擴其量於此數十寒暑以外,則其所信者終有所撓。瀏陽仁學云:「好生而惡死,可謂大惑不解者矣。蓋於不生不滅夢焉,夢而惑,故明知是義,特不勝其死亡之懼,縮朒而不敢為,方更於人禍之所不及,益以縱肆於惡,而顧景汲汲,而四方蹙蹙,惟取自慰快已爾,天下豈復有可治也。今使靈魂之說明,雖至闇者猶知死後有莫大之事及無窮之苦樂,必不於生前之暫苦暫樂,而生貪著厭離之想。如天堂地獄森列於心目,必不敢欺飾放縱,將日遷善以自兢惕。如身為不死之物,雖殺之亦不死,則成仁取義,必無怛惕于其衷。且此生未及竟者,來生固可以補之,復何所憚而不亹亹。」嗚呼,此「應用佛學」之言也。(西人於學術每分純理與應用兩門。如純理哲學、應用哲學、純理經濟學、應用生計學等是也。瀏陽仁學,吾謂可名為應用佛學。)瀏陽一生得力在此,吾輩所以崇拜瀏陽,步趨瀏陽者,亦當在此。若此者,殆合佛教末由。


五、佛教之信仰乃平等而非差別
  他教者,率眾生以受治於一尊之下者也。惟佛不然,故曰:「一切眾生皆有佛性。」又曰:「一切眾生本來成佛,生死涅槃皆如昨夢。」其立教之目的,則在使人人皆與佛平等而已。夫專制政體固使人服從也,立憲政體亦使人服從也。而其順逆相反者,一則以我服從於他,使我由之而不使我知之也。一則以我服從於我,吉凶與我同患也,故他教雖善,終不免為據亂世小康世之教。若佛教則秉三世而通之者也,故信仰他教或有流弊,而佛教決無流弊也。


六、佛教之信仰乃自力而非也力
  凡宗教必言禍福。而禍福所自出,恒在他力。若祈禱焉,若禮拜焉,皆修福之最要法門也。佛教未嘗無言他力者,然只以施諸小乘,不以施諸大乘。其通三乘,攝三藏而一貫之者,惟因果之義。此義者,實佛教中大小精粗,無往而不具者也。佛說現在之果,即過去之因;現在之因,即未來之果。既造惡因,而欲今後之無惡果焉,不可得避也。既造善因,而懼後此之無善果焉,亦不必憂也。因果之感召,如發電報者然,在海東者動其電機,長短多寡若干度,則雖隔數千里外,而海西電機之發露,其長短多寡若干度與之相應,絲毫不容假借。人之熏其業緣於「阿賴耶」識(阿賴耶識者,八識中之第七識也。其義不可得譯,故先輩唯譯音焉,欲知之者,宜讀《楞伽經》及〈成唯識論〉。)也,亦復如是。故學道者必慎於造因,吾所以造者,非他人所能代消也;吾所未造者,非他人所能代勞也。又不徒吾之一身而已,佛說此五濁惡世者,亦由眾生業識熏結而成,眾生所造之惡業,有一部分屬於普通者,有一部分屬於特別者。其屬於普通之部分,則遞相熏積相結而為此器世間。(佛說有所謂器世間,有情世間,一指宇宙。一指眾生也。)其特別之部分,則各各之靈魂,(靈魂本一也,以妄生分別故,故為各各。)自作而自受之。而此兩者自無始以來,又互相熏焉,以遞引於無窮,故學者道(一)當急造切實之善因,以救吾本身之墮落。(二)當急造宏大之善因,以救吾所居之器世間之墮落。何也?苟器世間猶在惡濁,則吾之一身,未有能達淨土者也。所謂有一眾生不成佛,則我不能成佛,是事實也,非虛言也。嘻!知此義者,可以通於治國矣。一國之所以腐敗衰弱,其由來也非一朝一夕,前此之人,蒔其惡因,而我輩今日剎其惡果。然我輩今日非可諉咎於前人而以自解免也,我輩今日而亟造善因焉,則其善果或一二年後而收之,或十餘年後而收之,或數百年後而收之。造善因者遞續不斷,而吾國遂可以進化而無窮,造惡因者亦然,前此惡因既已蔓茁,而我復灌溉而播殖之,其貽禍將來者,更安有艾也。又不徒一群為然也,一身亦然,吾蒙此社會種種惡業之熏染,受而化之,旋復以熏染社會,我非自洗滌之而與之更始,於此而妄曰吾善吾群、吾度吾群。非大愚而自欺也。故佛之說因果,實天地間,最高尚完滿、博深切明之學說也。近世達爾文、斯賓塞諸賢言進化學者,其公理大例,莫能出此二字之範圍。而彼則言其理,而此則並詳其法。此佛學所以切於人事,徵於實用也。夫尋當宗教家之所短者,在導人以依賴根性而已。雖有「天助自助者」一語以為之彌縫,然常橫天助二字於胸中,則其獨立不霸之念,所減殺已不少矣。若佛說者,則父母不能所有增益於其子,怨敵不能有所咒損於其仇。無歆羨,無畔援,無罣礙,無恐怖,獨往獨來,一聽眾生之自擇。中國先哲之言曰:「天作孽,猶可違。自作孽,不可逭。」又曰:「自求多福,在我而已」。此之謂也。特其所言因果相應之理,不如佛說之深切著明耳,佛教洵倜乎遠哉!
  以上六者。實鄙人信仰佛教之條件也。噫嘻!佛學廣矣!大矣!深矣!微矣!豈區區末學所能窺其萬一,以佛耳聽之,不知以此為讀佛語耶?抑謗佛語耶?雖然即曰謗佛,吾仍冀可以此為學佛之一法門,吾願造是因,且為此南贍部洲有情眾生造是因。佛力無盡,我願亦無盡。
  難者曰:「子言佛教有益於群治,辯矣。印度者,佛教祖國也,今何為至此?」應之曰:「嘻!子何闇於歷史。印度之亡,非亡於佛教,正亡於其不行佛教也。自佛滅度後十世紀,全印度已無一佛跡。而婆羅門之餘燄,盡取而奪之。佛教之平等觀念、樂世觀念,悉已摧亡。而舊習之喀私德及苦行生涯,遂已印相終始焉。後更亂以回教,末流遂極於今日。然則印之亡,佛果有罪乎哉?吾子為是言,則彼景教所自出之猶太,今又安在也?夫甯得亦以猶太之亡,為景教優劣之試驗案也。」
  康德曰:「吾人畢生之行為,皆我道德上之性質所表見也。故欲知吾性之是否自由,非可徒以軀殼之現象論,而當以本性之道德論。夫道德上之性質,則誰能謂其有絲毫不自由者哉!道德之性質,不生不滅,而非被限被縛於空劫之間者也。無過去、無未來而常現在者也。人各皆憑藉此超越空劫之自由權,以自造其道德之性質。」(案康氏之意謂,拐道德之本原與之軀殼之現象,劃然為二物,而超越空劫之真我,即道德之本原,所由出一切道心由真我自造也。)故我之真我,雖非我之肉眼所能自見,然以道德之理推之,則見其有儼然迥出於現象之上,而立乎其外者,果爾則此真我,必常活潑自由,而非若肉體之常範因於不可避之理明矣。所謂活潑自由者何也?吾欲為善人,欲為惡人,昔由我所自擇。(案此其所以自由。)既已擇定,則肉體乃從其命令,以鑄成善人、惡人之資格。(此其所以不自由。)由是觀之,則吾人之身,所謂自由性與不自由性兩者,同時並存,其理較然易明也。
  案佛說有所謂「真如」。真如者,即康德所謂真我,有自由性者也。有所謂「無明」。無明者,即康德所謂現象之我。為不可避之理所束縛,無自由性者也。佛說以為吾人自無始以來,即有真如、無明之兩種子,含於性海識藏之中而互相熏。凡夫以無明熏真如,故迷智為識;學道者,復以真如熏無明,故轉識成智。宋儒欲用此義例以組織中國哲學,故朱子分出義理之性與氣質之性。其注大學云:「明德者,人之所得乎天,而虛靈不昧。以受眾理而應萬事者也。」(案即佛所謂真如也,康德所謂現象之我也。)但為氣稟所拘,人欲所蔽,則有時而昏。(案即佛所謂無明也,康德所謂現象之我也。)然佛說此真如者,一切眾生所公有之體,非一人各有一真如也。而康德謂人皆自有一真我,此其所以為異也。故佛說有一眾生不成佛,則不能成佛,為其體之為一也,此其於普度之義較博深切明。康德謂:「我苟欲為善人,斯為善人。」為其體之自由也,此其於修養之義亦較切實而易入。若朱子之說「明德」,既未能指其為一體之相,是所以不逮佛也。又說此明德者,為氧稟所拘,人欲所蔽。其於自由之真我,其不自由之現象我。界限未能分明,是所以不逮康德也。康德之意,謂真我者,決非他物所能拘、能蔽也。能拘蔽,則是不自由也。

  康德之真我,即佛學之無始無明現象,是佛學說的一念無明。啟超錯比為佛性與無明。

論宗教家與哲學家之長短得失 壬寅
  天下事理,有得必有失,然所得即寓於所失之中,所失即在於所得之內;天下人物,有長必有短,然長處恒與短處相緣,短處亦與長處相麗。苟徒見其所得焉、所長焉而偏用之,及其缺點之發現,則有不勝其敝者矣。苟徒見其所失焉、所短焉而偏廢之,則去其失、去其短,而所得、所畏亦無由見矣!論學、論事、論人者,皆不可不於此深留意焉。宗教家言與哲學家言,往往相反對者也。吾疇昔論學,最不喜宗教,以其偏於迷信而為真理障也。雖然言窮理則宗教家不如哲學家,言治事則哲學家不如宗教家,此徵諸歷史而斑斑者也。歷史上英雄豪傑,能成大業轟轟一世者,大率有宗教思想之人多,而有哲學思想之人少(其兩思想并無之人雖尤多,然僅恃哲學以任者則殆絕也),其在泰西,克林威爾,再造英國者也。其所以犯大天下韙而無所避,歷千萬難而不渝者,宗教思想為之也。女傑貞德,再造法國者也,其人碌碌無他長,而惟以迷信,以熱誠感動國人,而摧其敵,宗教思想為之也。維廉賓,開闢美洲者也。其所以以自由為性命,視軀殼為犧牲者,宗教思想為之也。美國之華盛頓、林肯,皆豪傑而聖賢也,皆富於宗教思想之人也。瑪志尼、加富爾,皆孕育意大利者也。瑪志尼欲建新國,而先倡新宗教。其「少年意大利」,實據宗教之地盤以築造之者也。其所以團結而不渙,忍耐而不渝者,宗教思想為之也。加富爾之治國,首裁抑教權,然敵教會非敵教旨也,其迷信之力亦頗強,故不治產而以國為產,不娶妻而以國為妻,宗教思想為之也。格蘭斯頓,十九世紀英國之傑物也,其迷信之深,殆絕前古。(格公每來復日必往禮拜堂,終身未嘗間斷。又格公嘗與達爾文對談,終日達娓娓語其生物學新理,格公若毫不領略其趣味者然。)其所以能堅持一主義,感動輿論,革新國是者,宗教思想為之也。其在日本。維新前諸人物,如大鹽、中齋、橫井、小楠之流,皆得力於禪學者也。西鄉隆盛,其尤著也。其所以蹈白刃而不悔,前者仆後者繼,宗教思想為之也。其在我國,則近世哲學與宗教兩者,皆銷沉極焉。然若康南海,若譚瀏陽,皆有得於佛學之人也。兩先生之哲拳,固未嘗不戛戛獨立,淵淵入微。至其所以能震撼宇宙,喚起全社會之風潮,則不恃哲學,而仍恃宗教思想之為之也。若是乎宗教思想之力,果如此其偉大而雄厚也。
  哲學亦有兩大派,曰唯物派,曰唯心派。唯物派只能造出學問,唯心派時亦能造出人物。故拿破崙、俾士麥士,昔篤好斯賓挪沙之書,受其感化者不少焉。而俄羅斯虛無黨人,亦崇拜黑智兒學說,等於日用飲食,夫斯黑二子之書,皆未嘗言政治、言事功也,而其感染人若此,蓋唯心哲學,亦殆近於宗教矣!吾昔讀歐洲史,見其爭自由而流血者,前後相接,數百年如一日,而其人物類皆出於宗教迷信。竊疑非以迷信之力,不能奪人生死之念,及考俄國虛無黨歷史,其人不信耶穌教者十而八九。(其首領女傑蘇菲亞臨刑時,教士持十字架為之辯禱,蓋景教國國俗通例也。蘇菲亞斥退之曰:吾不信耶穌,毋以此相聒云云。他多類是。)而何以能甘鼎鑊如飴,無罣礙無恐怖若此?吾深求其故,而知彼有唯心派哲學以代之也。唯心哲學,亦宗教之類也,吾國之王學唯心派也。苟學此而有得者,則其人必發強剛毅,而任事必加勇猛,觀明末儒者之風節可見也。本朝二百餘年,斯學銷沈,而其支流超渡東海,遂成日本雄新之治。是心學之為用也。心學者,實宗教最上乘也。
  夫宗教思想何以宜於治事,而哲學思想何以不宜?(比指狹義之哲學,即唯心派以外之哲學也),吾深思之,得五因焉。


一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統一
  今百世界眾生,根器薄弱,未能有一切成佛之資格,未能達群龍旡首之地位。故必賴有一物焉從而統一之,然後不至隨意競爭。軼出範圍之外,散漫而無所團結,統一之具不一。而宗教其最要者也,故人人自由之中,而有一無形之物而位於其上者,使其精神結集於一團,其遇有不可降之客氣也,則此物足以降之;其遇有不可制之私欲也,則此物可以制之;其遇有不可平之黨爭也,則此物可以平之。若此者,莫善於宗教,宗教精神,一軍隊精神也。故在愈野蠻之國,則其所以統一民志者,愈不得不惟宗教是賴。使今日世界而已達文明極點也,則人人有自治力,誠無待於宗教,而無如今猶非其時也。故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統一。


二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希望
  希望者,人道之糧也。人莫不有兩境界,一曰現在界,二曰未來界。現在界屬於實事,未來界屬於希望。人必常有一希望焉,懸諸心目中,然後能發動其勇氣而驅策之,以任一切之事。雖然,有一物焉,常與希望相緣,而最為希望之蠹者,曰「失望」。當希望時,其氣勝數倍者,至失望時,其氣沮亦數倍,故有形之希望,希望中之頗危險者也。若宗教則無形之希望也,此七尺之軀殼,此數十寒暑之生涯,至區區眇小不足道也。吾有靈魂焉,吾之大事業,在彼不在此,故苦我者一時,而樂我者永劫。苦我者幼體,而樂我者法身。得此希望,則有安身立命之地。無論受何挫折,遇何煩惱,皆不至消沮,而其進益厲。苟不爾者,則一失意而頹然喪矣。故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希望。


三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解脫
  人之所以不能成大業者,大率由為外境界之所束縛也。聲焉,色焉,貨利焉,妻拏焉,名譽焉,在在皆可沾戀。一有沾戀,則每遇一事之來也,雖認為責任之所不容諉,而於彼乎於此乎一一計度之,而曰如此,且不利於吾名譽,則任事之心減三四焉矣;而曰如此,且不利於吾聲家,則任事之心減六七焉矣;而曰如此,且不利於吾性命,則任事之心減八九焉矣。此所以知非艱,而行惟艱也。宗教者,導人以解脫者也,此器世間者,業障之所成耳,此頑軀殼者,四大之所合耳。身且非我有,而身外之種種幻象,更何留戀焉!得此法門,則自在游行,無罣無礙,舍身救世,直行所無事矣。而不然者,雖日日強節之,而臨事不能收其效也,故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解脫。


四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忌憚
  孔子曰:「小人而無忌憚也。」人至於無忌憚,而小人之量極矣。今世所謂識時俊傑者,口中摭拾一二新學名詞,遂吐棄古來相傳一切道德,謂為不足輕重,而於近哲所謂新道德者,亦未嘗窺見其一指趾。自謂盡公德,吾亦未見其公德之有可表見,而私德則早已蔑棄矣。聞禮運大同之義,他無所得,而先已不親其親;讀邊沁功利之書,他無所思,而惟知自樂其樂;受斯密原富之編,不以之增公益,而以之殖私財;睹達文物競之論,不以之團結體,而以之生內爭;耳洛克康德意欲自由之論,則相率於踰閑蕩檢,而回我天賦本權;睹加富爾俾士麥外交應敵之策,則相競於機械詭詐,而曰我辦事手段。若此者,皆所謂無忌憚者也。夫西國此等學說盛行,而無流弊者,何也?有謹嚴迂腐之宗教以劑之也。秦西教義雖甚淺薄,然以末百審判天國在邇等論,日日相聒,能使一社會中,中下之人物,各有所攝,而不敢決破藩籬。(若上智則能直受高義,不至有流弊。)雖然此等教旨,與格致學理不相容,殆不可以久立,至如我佛業報之說,謂今之所造,即後之所承。一因一果之間,其應如響,其印如符。絲毫不能假借,此則無論據何學理,而決不能破之者也。苟有此思想,其又安敢放恣暴棄,造惡業於今日而收惡果於明日耶?孔子曰:「狷者有所不為。」又曰:「克已復禮為仁。」凡諸教門,無論大小,莫不有戎。戎也者,進民德之一最大法門也。吾見日本近三十年來,民智大進,而民德反下,其所以雖受西人之學而效不及彼者,其故可深長思矣。故曰:無宗教思想者無忌憚。

 

五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魄力
  甚矣!人性之薄弱也。孔子曰:「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若是者比比然矣。」故佛之說教也,曰「大雄」、曰「大無畏」、曰「奮迅」、曰「勇猛」、曰「威力」。括此數義而取象於師子。夫人之功以有畏者,何也?畏莫大於生死,有宗教思想者,則知其所謂生無所謂死。死者死吾體魄中之鐵若餘金類木類炭小粉糖盬水若餘雜質氣質而已。而吾自有不欲存者,曰靈魂。既常有不死者存,則死吾奚畏。死且不畏,餘更何有?故真有得于大宗、教良宗教之思想者,未有不震動奮勵而雄強剛猛者也。若哲學家不然,其用算學也極精,其用名學也極精,目前利害,剖析毫釐。夫夫下安有純利而無害之事,千鈞之機,閣必一沙,則不能動焉。哲畢家往往持此說,三思四思五六思,而天下無一可辦之事矣。故曰:無宗教思想則無魄力。
  要而論之,哲學貴疑,宗教貴信。信有正信、有迷信。勿論其正也、迷也,苟既信矣,則必至誠,至誠則能任重,能致遠,能感人,能動物。故尋常人所以能為一鄉一邑之善士者,常賴宗教。夫人所以能為驚天動地之事業者,亦常賴宗教。抑人之至誠,非必待宗教而始有也。然往往持宗教而始動,且得宗教思想而益增其力,宗教其顧可蔑乎?記曰:至誠而不動者,未之有也。為有宗教思想者言也,又曰不誠,未有能動者也。為無宗教思想者言也。
  曰:「然則宗教長而哲學短,宗教得而哲學失乎?」曰:「又不然,宗教家言,所以立身也,所以治事也,而非所以講學。何以故?宗教與迷信常相為緣故。一有迷信,則真理必掩于半面,迷信相續,則人智遂不可得進,世運遂不可得進,故言學術者,不得不與迷信為敵,敵迷信則不得不並其所緣之宗教而敵之。故一國之中,不可無信仰宗教之人,亦不可無摧毀宗教之人。生計學公例。功愈分而治愈進焉。不必以操術之殊而相非也。雖然,摧壞宗教之迷信可也。摧壞宗教之道德不可也。道德者天下之公,而非一教門之所能專有也。苟摧壞道德矣,則無忌憚之小人,固非宗教,而又豈足以自附於哲學之林哉!」
  曰:「天下之宗教多矣,吾誰適從?」曰:「宗教家言,皆應於眾生根器而說法也,故時時不同,地地不同,一時一地,亦復人人不同。吾聞某教之言而生感者,則吾應以某教而得度也。故今日文明國最重信教自由,吾烏敢而限之。且吾今之言,言宗教也,非言宗教學也。若言宗教學,則固有優劣高下之可言。今以之立身,以之治事,則不視其教之優劣高下何如,而視其至誠所感所寄之程度何如。雖劣下如袁了凡之宗教,有時亦能產人物。他無論也,若夫以宗教學言,則橫盡虛空,豎盡來劫。取一切眾生而度盡之者。佛其至矣!佛其至矣!」
  凡迷信宗教者必至誠,而至誠不必盡出於迷信宗教。至誠之發,有誠於善者,亦有誠於惡者。但使既誠矣,則無論於善於惡,而其力量過於尋常人數倍。至誠與發狂二者之界線,相去一杪黍耳。故其舉動之奇警也。猛烈也,堅忍也,銳入也。常有為他人之所不能喻者。以為彼何苦如是,其至誠之惡焉者,如至誠於色而為情死,至誠於貨而攫市金。其善焉者,如至誠於孝而割股,如至誠於忠而漆身。至誠於國,至誠於道而流血成仁。若此者皆不誠之人所百思不得其解者也。故天地間有一無二之人物,天地間可一不可再之事業,罔不出於至誠,知此善者可以論宗教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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